景林海和景玉要替刘珣立太子的那日,早朝上刘珣神智不清的被放在龙椅上,景林海坐在一边替他上朝。拟好的诏书被大太监才念了一半,就见殿外冲进来一个宫女,一脸惊恐、哭哭啼啼地摔进来跪下:
“太后、太后她……方才自缢了!”
厢柳死了。她用一条白绫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什么?!”景林海脸色一变,然后瞪着不再念诏书后半段的大太监,“愣着干什么?念完!”
那大太监却再不敢开口,捏着手里的黄绸,额头上都是冷汗:“景相,太后薨为国丧,国丧期不可立妃立后立太子啊!国丧三年,喜不能撞!”
厢柳死了,震惊满朝文武。可见景林海最关心的不是国丧,而是到底有没有成功立景玉的儿子为太子,底下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
“咚!”重重的一声,龙椅上没人管的刘珣虽几乎丧失行动能力,可是他还是能隐约听见别人说话。此时听见厢柳上吊自缢,心中哀恸,竟从龙椅上重重摔下来。
一旁的太监们连忙去扶。
已经说不出话的刘珣被抬上龙椅,他嗓子眼里挤出类似说话的破碎的哼哼,而眼睛瞪着景林海的背影,双手拼命往前往上举,在空气中抓来抓去,似乎是要抓住已经站在自己龙椅前面的景林海。
景林海却没时间理他,他自然知道国丧三年期内不可撞喜,可是三年啊,三年他如何等得起?
景玉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八岁,八岁之龄,懵懂无知,很是听景玉那个当母后的话。此时若成功立了太子,刘珣便没了用处。景林海过一段时间,便可以送刘珣走。
刘珣一死,太子继位,景玉为太后。
而八岁的皇上如何扛得起国家大事?所以过段时间景林海便会寻个机会,以辅佐过两朝的资历替小皇帝处理朝政。
如此,景林海这个三朝宰相,往后十几二十年,便是一个大忠的“厢菡”。
可是厢柳一死,三年内便不能立太子,可是景林海最是清楚刘珣的身子别说三年,连三个月都撑不住。
大忠皇制:皇帝殡天,若是没有太子,亦没有皇子大于十岁,则皇位顺位,当由皇帝的获封兄弟继承。
也就是说,厢柳这一死,死的有多及时呢?她硬生生变了国运,把自己亲儿子、亲孙子的江山送给了刘寰。
这让景林海如何接受的了?
“本相不信太后自缢。”景林海依旧在殿上挣扎,指着那个冲进来一嗓子毁了自己大计的宫女,“太后吉人天相,厚德厚福,怎会想不开?!”
他说完又去瞪那个拿着立太子诏书的大太监,示意他立刻将诏书念完。然而那太监依旧动也不动,于是景林海索性从他手里将诏书夺过来,自己接着往下念:“玉皇后乃朕发妻,朕与她之子,嫡出正位,当为……”
可他还没念完,手里的诏书就被人从下往上扔上来的一把匕首穿过,巨大的力道让那诏书直接脱离景林海的手,飞出去钉在龙椅上。
扔匕首的人,有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又是何时进来的,就这么凭空冒出来,站在文武百官的中间。
面对方才朝上的一幕,纵使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心有不甘,可是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会真的站出来与景林海对着干。
因为刘珣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任人操控、半天腿入土的废物,而刘寰也早一个月前,就告病不来上朝。他告病后,便实际上被景林海软禁在寰王府。
褚听风是在刘珣摔下来的那一下,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走的时候,从屋顶翻下,闪身进入大殿内的。
此时他顶着自己那张“段祁”的脸,先是用匕首毁了诏书,然后直接朝龙椅上俨然一个废人的刘珣跪下:“太后薨在当前,景相逆反。臣晚归一步,令皇上受苦了。”
“你是什么人?敢在殿上用兵刃,还敢在皇上面前大言不惭、污蔑本相?!”景林海一个手势,便有金甲军团团围住褚听风。
褚听风不慌不忙,扫了一眼自己周围这一圈凶神恶煞的金甲军,从怀里掏出来另一份诏书,手微松,那诏书便展开。
他底气十足,转身举着手里的诏书让文武百官看了看,然后高声道:“一年前,神坊众臣便通过占卜听风,预测到两年内,我大忠将有一劫难。该劫难会来自皇上最信任、最亲近之人。那人将利欲熏心,胆大妄为,图谋皇权,意图谋反……可是时间过短,占卜内容模糊朦胧,亦未找到好的破解之法,于是我段祁受太后之命,于一年前出外寻找破解之法。太后心思缜密,为防止始终找不到破解之法,提前写下这则诏书让我留存。刘家皇权岌岌可危之时,我便可以拿出来自证方才我说的那一切。”
景林海脸色一变,知道眼前之人再多说一句话都对自己很不利,直接朝金甲军下令:“将这满口胡话的闯大殿的疯子拿下。”
金甲军得了命令,向褚听风发难,褚听风早预料到景林海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于是攥着手里的诏书用力一跃,人便跳出了包围圈,飞上高位,立在景林海身边。
“你?!”景林海被他吓得后退两步。
然而褚听风不再给他机会,他把龙椅上那把方才被自己扔上来的匕首猛地拔下来,眼疾手快,抬手划了景林海的喉咙。
景林海颈上的血湍湍往外冒的时候,他脸上的震惊之色都来不及收回去,只感觉褚听风突然飞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手中寒光一闪,自己脖颈上一凉。
“咯咯咯……”景林海根本发不出声音,自己捂着自己冒血的脖子,向前直挺挺倒在地上。
倒下的景林海很快没了动静。褚听风蹲下来,将以脸贴地而死的景林海的衣服后摆扯上来,遮住他的头和头周围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
“人有欲,而世不允。”褚听风跟他的尸体轻声说道,眼里冰凉,“你想做第二个厢菡,天下没有人可以容你。”
“段祁”龙椅前执诏书杀人,手法果断,面色冷静,在场之人都看得出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景林海的血顺着台阶流下来,流到殿下,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金甲军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景林海一死,整个殿上掉根针都能听见的那般安静,只剩下人们不敢大声呼吸的屏息声。
褚听风站着未动,扫过台下众人,再次将手里那道“一年前厢柳写的诏书”展开。
他声音朗朗:“若一年以后还不到破解预防之法,一旦皇帝有难,国难当前,凡逆反贼子,杀无赦。”
没人敢上前看一看这封诏书的真假。
满朝文武愣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朝诏书跪下,齐声高声呼喊:
“太后英明……”
在如山河海浪般的高呼中,褚听风微微转身,看了一眼身后躺着的刘珣。刘珣也正盯着他的后背,那双病重中浑浊的眼里既有感激,亦有怀疑,还有询问,三者交织,道不清楚。
褚听风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他想问厢柳为何会自缢。
可是褚听风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他并不想多和刘珣说什么。
他只是半蹲在龙椅旁,跟刘珣说了一句话:“你和刘寰的恩怨,以后你们自己了结吧。”
其实褚听风还有后半句话,可他没说出来。
他那后半句便是:“我和你母亲的恩怨,你母亲已经还了。”
厢柳的确是自杀,并且是自愿的。
景林海之野心,她早已察觉,可惜不仅刘珣刘寰被控制,她亦被早早控制在宫中。
褚听风的突然出现,是厢柳绝想不到的。
她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告诉她他是受刘寰之命,来救她和刘珣的。
“怎么阻止景林海?”厢柳问道。
“景林海一旦成功立了景玉的孩子为太子,那么他便一定会通过小皇帝把持朝政。所以立太子这一步,绝不可成行。而能打断这个的,便是你放弃你的生命。”褚听风回答。
厢柳怔住。
她不傻,她明白其中的含义:“纵使我死了,阻止了景林海的阴谋,珣儿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皇位也会变成刘寰的……”
认真计较下得失,似乎换成谁都不该答应褚听风这个提议。
褚听风也自然想到了。
所以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所以你可以和刘寰做个交换,给他他想要的东西,让他答应你三年内只是暂理朝政,而绝不会称帝。三年之后,景玉的的孩子大了,超过了十岁,刘寰便会扶他当皇帝。这样大忠的皇权,最起码一直握在刘家手里。”
厢柳却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可以和刘寰做的起这个约定,她皱眉:“刘寰想要什么?”
“当年昌皇后生产那天的宫中记载。”褚听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厢柳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昌皇后生产之日,母子皆亡,是厢柳揭发是明妃出手害人,导致明妃惨死……刘寰从没有一天忘记过他母妃明妃的冤屈。
因果循环,皆是报应。
厢柳突然苦笑。她苦笑着,眼角都笑出了泪,她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伸手摸到镜后,从夹缝里摸出一张已然发黄的纸。
就在她要递给褚听风的时候,她却发现褚听风伸过来接那张纸的手在发抖。
然后她便想到,褚听风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刘寰派来的,可是他一直直呼刘寰的名字,从没有一点害怕与听从的意思,就好像他不是刘寰的手下,反而是比刘寰还着急的什么人。
“你是谁?”厢柳突然将手缩回去,盯着褚听风。
褚听风那时盯着她的眼,眸中一沉:
“我是谁,不如你去问我母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