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陶陶整夜都没睡好。
每次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她推开刘寰屋里的门看见的画面,还有那个陌生的男子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的画面……他温热的呼吸似乎重现在她颊边,还有他身上那股微苦的好闻的味道……
完了完了,她魔怔了。一个总喜欢让人浮想联翩的刘寰还不够,又来了一个妖孽。
“啪!咚!”天刚亮,顶着黑眼圈的严陶陶就从床上弹起来,打开房门准备早些去萝卜田劳动发泄一下,却不想一打开门,屋外就有人倒进了屋里。
本来坐在外面打盹的那人醒过来,抬头眯着眼看她:“早啊,严陶陶。”
段祁说完十分自觉地迷迷糊糊站起来,走进了她的房间,坐下就猛地喝了一大杯水,喝完水人才清醒了很多。
“我说,你守我门口干吗?”严陶陶戳了戳他的肩膀,又闻到他身上一阵酒气,有些嫌弃地开口。
“我昨晚偷偷出宫去青……”段祁看着严陶陶的眼睛顿了顿,改了口,“去和朋友把酒言欢,结果刚回宫就发现宫里一群跑来跑去的金甲军。我醉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又不想和他们打照面,就拐啊拐,没想到就拐到了御膳宫……就拐到你这儿了。”
严陶陶又不傻,点着头,眼神轻飘飘瞥向他脖颈上的一个疑似唇印的痕迹:“哦……昨晚宫里进了刺客,所以金甲军比平日多了五倍,也该你倒霉。”
段祁连喝了两杯水,然后抬眸看向严陶陶:“有吃的吗?饿了。”
“等着。”严陶陶白他一眼,走向了厨房,这个时候御膳宫已经在准备各宫的早膳了。
她在忙忙碌碌的大厨房里拿了两人份的吃的正要离开,就被看见她的严霸拦住。
“你吃这么多?”严霸看着女儿手里的东西,有些吃惊,然后语重心长,“闺女,女儿家虽然大都贪嘴,但是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材,毕竟你还没有嫁人,而且这个年纪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说不上哪天有看对眼的就立马嫁过去了,你要知道男人啊都是……”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时候,御厨老张端着几层冒着热气的蒸笼从父女二人中间穿过去,遮了严霸的视线。而待老张走过去,严陶陶早就不在大厨房里了。
严陶陶房内。
“你刚才是要去哪儿?”段祁吃着水晶包,看着一张饼啃了大半天的明显心不在焉的严陶陶问。
“还能去哪儿,去我的萝卜田。”
“你什么时候搬回萝卜田那边住?你总住在御膳宫,我找你都不方便。”
“唉,你总找我干什么?”
“我们好歹也算共患难过的朋友,而且安尧这个事一天没有个说法,咱俩一天都不能安心,我和你要多交流,多了解,这样哪天棘手的事情来了,我们才好应对……”
段祁一脸认真。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却是眼神迷茫地开口问了他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问题。
“你说,寰王可能喜欢男人吗?”她戳着盘子里的饼。
原来她人在这里,脑子里却还是接受不了昨晚眼见的那个现实。
“不吃了。”段祁把筷子放到碗上,扭头就往她床那边走。
一种不好的预感冲向严陶陶的头顶,她问他的背影:“你干吗去?”
段祁直接躺到她的床上,盖上被子就翻身朝里,朗声道:“昨晚没睡好,补觉。”
“你给我起来……你夜里出去风流,白天跑到我这里睡觉算怎么回事,你回你的神坊睡去……”她走过去掀他的被子,段祁就死死拽着被子。
两个人就抢被子展开了一场拉锯战,谁也不让谁。段祁看着严陶陶因为用力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突然一边唇角勾起,真的用了力气一扯,严陶陶就人和被子都扑到了他的身上……
二人近在咫尺,大眼瞪小眼。
“原来你不让我睡,是因为想这样?”他有意打趣她,两条腿向上一抬,紧紧夹住她的腿。
“你放开我,放开……”严陶陶浑身都在拒绝,扭着身子想挣脱他的禁锢,摆脱现在两人脸都要贴上脸的局面。
段祁弯了唇角,摇了摇头:“不放,你自己扑过来的。嗯,看着你勉强算个香软女子,我就委屈收下了……嘶……”
耳边听着他不羞不臊的话,严陶陶彻底红了脸,一个粉拳攥结实了捶在他的右臂上,就听他吃痛抽气,脸色骤白,一下子就放开了她。
她这一拳虽不轻,但也不至于让他疼成这样,所以见他额上都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严陶陶心中升起一丝愧疚。
“你没事吧?”看着他痛到咬唇,她也就忘了自己人还趴在他身上,手就伸在他右臂不远处,不知到底是碰他还是不碰,“我……没用很大的力气……”
眼看着段祁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我没事……前几日在神坊搬东西摔了一跤,这里还青着,所以才痛。不怪你。”
如此的近距离下,严陶陶突然从段祁身上嗅到一种有些熟悉的带点苦味的味道,似乎最近才在哪里闻到过。她下意识地用力嗅了嗅,然后在脑海里回想着。
不想还没想到,房门就被人打开,在大厨房左想右想觉得还是要来劝一下宝贝女儿不能吃那么多的严霸看见眼前场面一瞬僵硬。
严陶陶死都没有想过昨晚发生在刘寰身上的事情今早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半刻后,严霸、严陶陶、段祁三人端坐在桌前,围着段祁吃剩下的半笼水晶包和严陶陶啃过戳过的半块饼,房门紧闭。
“叫什么?干什么的?家是哪里的?”严霸问段祁。
“姓段名祁,神坊五品神示官,家就是这帝都的。”段祁很诚实。
“爹,你听我解释……”一旁的严陶陶企图挣扎一下。
“你别说话,我养你这么大,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怎么能……”严霸瞪过去。
他抹了抹泪,然后将视线挪到段祁身上,开始打量他。
“伯父,你听我解释……”被盯着的段祁也企图挣扎一下。
“你说,伯父听着呢。”严霸一脸温柔地点点头。
欸?严陶陶看着这个场面,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
“我和严陶陶……我们……我们……”段祁吞吞吐吐,在严霸的热切注视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怎么了?伯父听着呢……”严霸握住他的手,又开始抹泪。
“我们……我们情投意合,此生此世发誓只爱彼此,就算伯父不同意……伯父不同意就算了……不是,伯父不同意我们也要在一起!”段祁一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最后好不容易统一思想,完全受严霸的眼神控制。
“好孩子……”严霸拍了拍他的手,看向了严陶陶,“我女儿自小只跟着我,脾气横了些,成亲后你要多担待……”
“爹!”严陶陶眼看着严霸都开始关心她和段祁的成亲后的生活,觉得不开口不行了,“爹,我不能嫁给他,他昨晚还去青……嗯嗯……”
“楼”还没吐出来,段祁一只手不知在身后点了她后背哪里,她顿时再说不出话,反观他一脸亲切地握住了她的肩膀,笑着看严霸,“我会的,伯父。”
严霸十分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天来这里找陶陶,我就看着你很是喜欢。虽然其貌不扬,长得普通,但是身形板正,高高大大,看着是个能保护好妻子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听到“其貌不扬,长得普通”这几个字的时候,段祁眼神闪了闪。
二人谈得很是开心,只有严陶陶一直用杀人的眼光瞪着段祁,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临出屋的时候,心情甚好的严霸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是瞪着自己的未来姑爷都不看他这个爹一眼,皱眉训她:“这还没嫁过去,眼里就没有我了……死丫头。”
严霸走后,段祁解开了严陶陶后背的穴位,她一肚子的话噼里啪啦披头而来。
“段祁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什么……什么叫我和你情投意合,此生此世发誓只爱彼此,就算我爹不同意我们也要在一起?你为什么点我的穴?现在事情搞成这样我怎么办?为什么不解释?”
段祁放下茶杯看她,眼神清明:“怎么解释?是说我和你只是因为共同埋了一个朝廷命官的尸体认识了而已?还是说我大清早躺在你的床上是因为我作为神示官私自夜里出宫又跑回来躲在你这里,而且巧的是昨晚有刺客伤了皇上还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我……”严陶陶不知如何回答,“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答应了我爹说娶我,我爹那个样子分明是已经认准你了……”
“反正,先这么遮掩过去吧。”段祁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
又想到什么一样,他很认真地跟她说:“还有,我昨晚真的是去青楼找朋友喝酒,很单纯的。”
严陶陶闻言拉着他坐到铜镜面前,把他脑袋拨到一边让他能自己看到自己脖子的侧面的那个像极了唇印的东西:“这叫很单纯的?”
“这……”段祁把她的手拿开,擦掉了那块印记,解释道,“纯属误会,朋友的孩子拿着胭脂玩,小孩子玩性大,不小心蹭上了……”
严陶陶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深更半夜不惜逃宫,你去青楼见朋友。不仅见了朋友喝了酒,朋友还带着孩子。不仅带着孩子,孩子还调皮捣蛋玩胭脂蹭到了你身上……啧啧啧,段祁,你怎么不去说书呢?”
其实段祁说的都是实话。
他昨晚出宫,的确是去帝都生意最好的青楼悠然楼了,不过不是寻欢作乐,而是去找那里的老板娘琴娘帮他一个忙。琴娘以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只不过人老了便隐姓埋名做起了生意,图个安稳。
段祁身世复杂,琴娘曾经做过他的乳娘。他昨夜出宫,找琴娘帮了忙,顺便问了点事情,又顺便和琴娘五岁的义子玩了一会儿。
所以脖子上那个暧昧的印记,的的确确是一个五岁的手上涂着胭脂的孩子搞上去的。
可是同样的事情换别人讲给段祁听,他也定是一百个不相信。
是以,段祁看着一脸不相信的严陶陶,换上了一脸地痛心疾首:“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我出去寻欢作乐才不愿意嫁给我,其实你内心是深深爱着我的。你不用解释,陶陶!我都懂了!我会对你好……”
严陶陶拿起铜镜就敲了他的脑袋。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就让段祁出现在了她的萝卜田里呢?如果那天他不出现,他们不认识,这个世上该有多美好……她如是想。
悠然楼作为帝都名气最大的青楼,这天竟然开门晚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天都要黑透,琴娘才慢慢悠悠从街上回来,叫伙计开了大门让客人们进去。
“琴娘,好日子有钱不赚,看你刚才回来还合不拢嘴,是有什么好事吗?莫非花开二度,在外面会了情郎?”一个常来的客人打趣她。
琴娘笑着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会什么情郎。大人你莫开琴娘我的玩笑了,我呀,是出去看我的干儿子,听那个臭小子跟我说他定了婚事……”
客人显然知晓她有个五岁的义子,不免问她:“你的义子不是只有五岁?从未听你说过你外面还有已到婚嫁年龄的干儿子。”
“谁让我是有福的人呢,孩子我是没生过,倒是养过两个……”琴娘不再和他闲聊,边说着边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
她五岁的义子褚元清正被她的婢女慧湘看着练字,一见她回来,就跳下凳子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娘亲,你今日又去见听风哥哥了吗?”元清被她抱起来,用小奶音问。
“是啊,你听风哥哥天没亮就走了,连娘亲给他准备的伤药都忘了拿,娘亲就给他送过去啊……”
“那他为什么要在脸上贴上一张别人的脸?”元清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听风哥哥是他见过最俊的男子,比他在悠然楼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偏要换上一张丑丑的脸。
是了,褚听风就是段祁,段祁也是褚听风。
“因为你听风哥哥要干大事,不能被人注意到,所以就换上一张别人见过也会忘记的脸。我们元清啊,以后要学得你听风哥哥一半机敏就好喽……”琴娘捏着他的小脸。
元清却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想学他,他总受伤,害娘亲担心……我要做一个生意人,赚数不清的钱,然后孝敬娘亲,永远也不和娘亲分开……”
琴娘闻言一愣,脸上有欣慰的笑容,也有些感动,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听风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说过永远不和我分开呢……”
元清玩着她垂下来的头发,脆生生地发问:“娘亲跟元清说过,元清的亲娘亲爹早便身亡了。那听风哥哥呢?他也和我一样吗?”
“嗯。你听风哥哥也是个孤儿。刚生下来没几天就和家人的尸体一起被扔到死人堆里。后来老天怜悯,他被妄环冢上一任冢主褚汉捡回了家。”琴娘边回答边晃着他的小胳膊。
“褚汉伯伯我知道,娘亲您总跟我提起他的故事。”
琴娘闻言笑弯了腰,使劲点头:“我们元清记性真好。”
当年褚汉捡回来了褚听风,可是妄环冢是杀手组织,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杀手,根本没人懂得怎么养活孩子。
琴娘那时候还是青楼的头牌,每天都为了攒钱给自己赎身出卖着色相。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长得不错的男子点了她的名,却进了屋啥也不干,开口就问她生没生过孩子。
琴娘是个泼辣性子,只觉得虽然她身份不好听但也不能这么让人侮辱,于是她上去就给了那个男子一耳光,却不想那个男的被打了还面无表情,跟她接着说他有个没奶喝的孩子快活不下去了,他想找个会养活孩子的女人。
于是琴娘就从一个青楼头牌变成了妄环冢里第一个女人。给她赎身的,就是那天去青楼里找会养活孩子的女人的褚汉。琴娘本以为孩子的事是褚汉编的借口,没准儿是为了掩盖他某些闺中的“癖好”,怕她不跟她回家。她觉得自己什么男人没见过,大不了被赎出去之后再往外跑,就答应了。
却不想跟着褚汉回了家,真就看见一个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的男婴。男婴周围围了一圈手足无措的汉子,瞪着眼睛看着她。
想到那时的事情,琴娘就想笑:“我当时成了你听风哥哥的乳娘。说是乳娘,其实你娘亲我哪里有奶水,就是拿各种捣得稀巴烂的食物糊糊把他凑合着喂大的。索性啊,你听风哥哥还是长得结结实实的。”
纵观褚听风的成长史,他虽然出生时悲惨,差点跟他亲爹亲娘一起死,后来却成了妄环冢这个冷冰冰的杀手组织里的一颗种子,在一群冷酷杀手和一个冷艳头牌的“呵护”下,健康茁壮地成长着。
把他捡回来的褚汉是个有情有义但却缺那么一根筋的男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去青楼找乳娘。琴娘后来中意于他,明里暗里表示过很多次,可他都只当她是红颜知己。他一生未娶,精力都用在了妄环冢和褚听风成长的事情上,最后死在了一次刺杀生意中。原因是买凶的人不仅买了妄环冢的杀手还买了虚循山的杀手,褚汉准备动手时生意已经被人抢了,而且虚循山的人还要杀那家无辜的刚满一岁的孩子。为了救那个孩子,搏斗中照顾不及的褚汉受了重伤。虽然虚循山的人死了,孩子也救了回来,可是褚汉却因失血过多,没有救回来。
那年,褚听风操办了褚汉的丧事,接下了妄环冢,还给那个褚汉用命换下的孩子取了名字,并交给琴娘抚养。那个孩子,就是褚元清。
其实琴娘也知道,褚听风是因为自小将她对褚汉的情意都看在了眼里,想着她为了等褚汉一生没嫁人也没有孩子,才想着褚汉走了之后将这个孩子当作褚汉留给她的念想。
往事涌上心头,忆到伤心处,琴娘偏头偷偷抹了眼角的泪,摇了摇腿上的小元清:“你听风哥哥,从小就是一副对什么都不甚关心的孤傲性子。但娘亲一直就知道,其实他只是对人好得不直接。也不知道他这回定了亲,以后会不会也对你未来嫂嫂这么不直接,倒叫人家误会了怎么办?”
她自己说着,也知道五岁的褚元清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继续一个人感慨。
“不过,听你听风哥哥说你未来嫂嫂是个厨子,还在帝都最富贵的地界有一大片家产,就是脑子不太灵光,那应该不会因为女人多想的天性产生误会吧……”
此时,琴娘万万想不到褚听风说的和他定了亲的女子就是正在大忠皇宫御花园种萝卜的严陶陶——在“最富贵的地方”有“一大片家产”的严陶陶。
“阿嚏!”御花园的严陶陶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