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片铺子的掌柜是个老头儿,貌不出众,中等身材。一身细麻布衣不知穿了多少年,补丁缝了几个。好在洗的干净。看掌柜整洁的样子,他家的面食吃起来也会让人放心。
老头儿见有客人过来笑呵呵的让一个小伙计招呼着。
小伙计十五六岁年纪,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伙计长年在市井厮混,见张小玄衣着朴素,只一把大剑负在背后引人注目,倒不像是个有钱的。便漫不经心的粗声问道:“小道人你要吃什么?”
张小玄微微一笑,随手甩了一件物事儿到桌子上,骨碌碌的打转,圆滚滚的,泛着诱人毫光。
边上恰是几个游侠,有人惊呼:“银豆子!”
张小玄根本不搭理小伙计,高声道:“便请掌柜的给我来一碗面片,小食儿也可随意挑两样上来。”
掌柜老头儿面色微变,忙过去将呆住的小伙计赶走,肃然拱手道:“怠慢客人了,您莫往心里去。请稍候片刻,餐食马上就到。”
说完,老头儿才弯腰捡起桌上的银豆子。瞥了两眼周边人群。都是些嫉妒羡慕的目光,忙拿来藏在袖子里。
不一会,掌柜的亲自送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片,八样小食,恭敬的请张小玄用餐。
张小玄自然管不了世俗人的想法,端起面片热汤,大口秃噜起来。
吃着面片张小玄十分满足,可口之极的味道让他都能想像出这碗面的诞生过程。
面片的小麦味道十分浓郁。应该是今年新收的麦子磨碎成面粉擀制出来。麦粒应该很大,浆肉饱满。小麦在四五月份的成熟期,充分吸收了阳光。
和面庖工的力气很大,没有偷懒。面很有劲道。
面团均匀的被削成许多片。柴火烧热铁锅,熬制出来的荤油放进锅里,再放些青葱搅拌,随后倒满热水煮沸。
面片撒到锅里。沸水翻滚,将面片吹乱的像漫天白云,舞动不停。
面片煮熟后捞出来放在大碗里,上面撒些蒜末野菜,热汤浇满。白色面片和青绿野菜浮在汤里,如清风伴明月。
大碗面片到了张小玄口中便成了人间美味,解人馋虫。热汤喝下去驱走了张小玄身上一夜的江风凉气。麦粒几个月吸收的阳光都被他吃到肚子里。
浑身暖洋洋的,一种懒散的气息从他身心深处漾出。这是一种满足感。
如果张小玄不是修士,是旁边那些世俗之人,或许有一天寿限到了,身躯埋入大地,无论吸收了天地之间的什么东西,终归逸散天地之间,复归自然。或又成他人成长之养料。
自然之道,循环往复。天地之间,生死相济。
“驾驾驾,闲杂人等速速闪开!”远处江边的一条大路上,近百骑兵快马加鞭向豫章口码头这边赶来,带起土黄色的如龙烟尘。路上行人纷纷躲避道旁。
骑兵越来越近,张小玄抬眼望去,只见那百十名骑兵,神情疲惫,甲衣破烂,衣袍染血,还有人身上带着伤坚持赶路。
骑兵们簇拥着一员老将。老将面色黎黑,浓眉大眼,鬓角花白,金冠束发,披甲带刀。
一眼看去那老将尽管是风尘仆仆,却神情坚毅,似历经严寒酷暑,风雨雷电的老柏。老将显然是个老而弥坚之人,像极了战国廉颇、三国黄忠。
码头上的各色人群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有些杂兵衙役的认识这些骑兵,几人面上露出一副奇怪神情。其中有个年轻的杂兵低声对边上一个老兵疑惑道:“老朱头,这不是卫将军的参军朱显之嘛。他前些日子刚和王恒将军领数千骑兵外出,怎又如此狼狈而归?”。
“嘘!低声些,莫多话。朱显之乃西府军经年老将,用兵一向稳健,少有败绩。卫将军可是十分器重。若让这些悍兵听去必是一场祸事。”那老兵忙劝止年轻杂兵。
老兵见多识广,当年也是随卫将军天南海北征战,趟过尸山血海的。如今老了混了个优差,守着大江黄金水道上的豫章口码头,收些税银。水陆交汇处财货多多,老兵过得极是逍遥满足。
他自然懂得祸从口出,言多必失。不能让这些愣头青无端招惹是非,坏了他的好日子。老兵让身边几个杂兵都闭上嘴。
但有些商人是从外地过来的,便十分茫然的向这些小吏杂兵打听起来。
这些人虽然低声交谈,又怎能瞒住竖耳细听的张小玄。
正在细听人议论之时,忽然察觉背后有人接近,他忙提神戒备。
却是那面片铺子的掌柜老头儿趁无人关注,默默移步到张小玄身侧。
掌柜老头儿悄声道:“客人,我见你是个外乡人。身上带有贵重财货,怕是要往江陵去。客人若是相信老朽之言,速速远去吧,切莫在江陵多停留。”
“哦,老掌柜真是火眼如炬,深藏不露。我正是要去江陵。却不知老掌柜为何如此说?”张小玄听了他的话才放下戒心,好奇问道。
“老朽哪是什么深藏不露。不过一个被酒虫缠身的老酒鬼罢了。老朽本是想在这人蛇混杂之处开个铺子赚些酒钱。不成想倒是让老朽多了很多见识,见惯一些奇诡异事。”老掌柜两眼弯成一条缝,笑眯眯道。
“前些时日江陵有大批精兵东去,经过豫章口后不知去向。如今江陵城中正空虚,如今朱将军战败而返,江陵怕是会有祸事降临。客人还是速速离开,莫自蹈险地为妙!”
老头儿说完恰有人喊他结账,他微一拱手转身离开。
张小玄忙起身拱手还礼,谢过老者好意。再看这掌柜老头儿的微驼背影,走路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忽然怀疑,这老头儿莫不是什么世外高人隐居在此?
张小玄摇摇头又觉好笑,否认了自个儿的想法。真是有些神经过敏了,哪可能个个有些见识的老头儿都和老道人一样,身有玄术。
掌柜老头儿穿的是软底布鞋,地面上又是黄沙铺地。只要不是大力踏步,自然是听不到什么声儿。
不容张小玄多想,那近百的骑兵带着漫天的烟尘到了这码头杂食边上。
老将朱显之本是坐在马上专注前行,忽然目光触及那些旗幡招展的杂食铺子,急忙停下,提缰勒马,举起右手示意麾下停止前进。
西府兵当年也是征战天下的精锐,朱显之的麾下都是老兵自然是令行禁止。近百骑兵在朱显之下令后,竟集体转向杂食铺子,昂立道中。
近百骑兵静寂无声的等候下一步的命令,威压杀气扑面而来,令街上行人一时色变,噤若寒蝉,识相的悄然避开骑兵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