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的床铺很简单,原色老木搭了两头的床架子,床榻是长条木板搭就。
床板上铺了干枯发黄的蒲草。蒲草码的很整齐,细尾都被剪掉,不会挠人惹得身体不适。
这些蒲草都是张小玄春日割来,泉水草药侵洗,晾晒而成,不惧蚊、虫。
夏日时候竹席子铺在蒲草上,老道人躺在上面夏日就可以感到蒲草和竹子混合的竹草之香,有益入眠。老道人十分喜爱。
张小玄将老道人的日用之物收拾归置好,请丘小哥在东屋暂住。张小仙之前已经收拾过一回,老道人也没有什么家当,两把破旧的拂尘,一个磨破边坐扁了的蒲团,墙上还挂了把生锈的长剑。
额,还有半截豁了口的干葫芦瓢,老道人用来漱口。野葫芦山里多的是,老道人就爱用到破破烂烂才换,也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那把生锈的剑,张小玄倒是使过很多次。老道人有时嫌他冥顽不灵,烦了会随便传他两套剑法让他自个儿耍剑玩去。
什么《寒山真水剑》、《烈火聚阳刀》、《三清四象两仪剑》、《邙山武魔棒法》,乱七八糟的秘籍都扔给张小玄。
张小玄觉得老道人这是给他惹急了,便连刀枪棒戟之术也胡乱扔过来。
老道人倒是一吹胡子,振振有词:什么剑不剑,刀不刀,你想手中之物是何物就是何物。练剑自成剑,用刀皆是刀,莫拘于形,莫定于形。
张小玄儿时经常郁闷地拿着这生了锈、烂了把儿的破剑,心中念念有词:你是剑,你是枪,你是哪来的破刀!
老道人传他的修道练气之术倒是单一。十几年来,只传了他练气的《天道化神经》,练剑的《太玄洞极剑经》。
《天道化神经》分四层,老道人说每一层功法对应了道家修士进阶的过程。
一层功法对应修士练气期,修炼圆满大成,则可冲击筑基期;二层供筑基期修士修炼,功法圆满的筑基期后期修士则有望冲击元丹紫府期;三层功法可让元丹期后期修士冲击元婴期;四层功法可供元婴后期修士冲击修士化神期。
《太玄洞极剑经》主要是以气驭剑之术。老道人说练至深处,剑可入紫府元丹之内,出则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张小玄最感兴趣的,是老道人说筑基之人更可御剑飞行。虽然知道老道人在大吹法螺,他仍心向往之。
老道人说凡间最顶级的修道功法,只能供修道之人修炼至化神期。据说化神修士可突破苍穹桎梏,到达传说中的仙界。
修士五期,练气、筑基、金丹到元婴、化神。自筑基开始便可让修士寿命延长,并有大能耐。
据说,化神期更可拥有万余年的寿命,并有改天换地之能。但世间近千年来几无化神期修士踪迹。
老道人也觉得化神修士是传说罢了。张小玄听老道人说修道成仙之时内心总是腹诽不已。
老道人还说他张小玄已至练气后期呢。他自个儿偷偷乐了大半年。日日里琢磨,怎么在南河里发个大火球,烧死那些成精一样的大鲶鱼,滑不留手的,特别难抓。
大半年里,他连个火星都没发出,白白惹来丁小乙他们的嘲笑:削尖的树杈比张小玄的仙术厉害。
这些筑基啊元丹紫府什么的修道成仙之法,都是老道人和祖师们吹法螺收门徒、愚弄供奉来用的。
张小玄《天道化神经》第一层早已修的圆满。不过是比村民们多了些内气异能,山里和老虎打架一巴掌倒是能扇晕它。
张小玄顺手摘了锈剑,把屋内留给丘小哥。互相致礼后,二人各去歇息。
丘小哥上山之时还兴致盎然,现在已露疲色。郁洲城奔波至羽山真的疲惫不堪。
张小玄在院子中摆弄了几下锈剑,就隐隐听到东屋传来鼾声。
张小玄去取了些黍米,在竹筒那山泉水洗净,又将道观院门边上的土灶里添了些木头柴火。葫芦瓢接了三四下山泉水,把黍米放锅里,剁几片咸肉干撒进去,盖上木头盖子,便生了火给慢慢熬煮。
丘小哥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倦极而眠,醒了肚里就要造反。
张小玄寻竹椅躺下,随手拿起锈剑。剑柄上“斩邪”两个小字更加模糊。如不是细细抚来,根本不会发现。
老道人说过,这两个字是天师道创教祖师正一真人所留。此剑亦为祖天师降魔宝剑。
祖天师张陵入蜀,于鹤鸣山隐居修道。传蜀中妖魔数万,白昼为市,擅行疫疠,生民久蒙其害。
祖天师怒出鹤鸣山,于青城山端召三万六千神兵,降伏六天大魔,八部鬼众。拘处不毛之地,并与之为誓曰:人主于昼,鬼行于夜,阴阳分别,各有司存,违者必加诛戮。
张小玄摸了摸破烂的剑把子,暗道:这要是祖天师伏魔宝剑,我便能伏魔六天,老道人惯会骗人,总把自个儿当小孩耍。
张小玄抽出斩邪剑的剑身,一股子铁锈之气,难闻之极。
从前他偷了道君面前的灯油抹过几回,越抹越锈。真是陈年老铁。
老道人太小气,既是祖天师的伏魔宝剑为何连点猪油都不舍得抹。
若真是伏魔宝剑,在老道人手中落得如此模样,祖天师知道岂不是要气的吐血。
额,想到自个儿气的老道人吐血的样子。张小玄就觉得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张小玄暗乐。
张小玄算算时日,秋日里自个儿就十六了。哎,里正家的小女儿真不像仙女,该想个法子绝了娘亲的念头才好。
山里的白鹿不好猎,这种借口说出去,估计父亲张简之很快就给他弄来三五头。
张简之在他娘元氏面前从来都是拆他的台,每每自得其乐。想到这里张小玄则挠头不已。
张简之此次自称去郁洲城寻故人,却不料弄得自身凄凄惨惨。丘小哥说他杀了郁洲太守,夺了太守的宝剑。
不是说去探老道人的消息么,怎又扯上杀太守夺宝剑?嘿,难怪家传的《太上两仪分水剑诀》竟被父亲练出了火气。
他这寻个消息都要杀个太守。张小玄真真觉得《天道化神经》要是父亲修炼,应该可以随手发出弥天大火。
张小玄躺得无聊,遂起身舞剑。
霎时,院内竹叶纷飞,一忽儿随剑舞成球状,一忽儿又随风拧成鞭子状。
张小玄兴起,也不知是舞剑还是耍着竹叶玩,内气竟全不在剑身,皆散溢在满天飘飞的竹叶上。
内气化游丝,丝丝牵竹叶。
老道人若在,又当念叨他尘缘之心太重,性情顽皮,踏仙门而不得入境,练气满而不能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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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曾说过,张小玄在修道上多年之前就已摸到门槛,只待他自己悟道有成便可入室筑基。
奈何张小玄过去整日里坐不住,屁股上长了钉子。他宁愿被老道人赶去南河里摸鱼虾,去山里追虎逐鹿,也不喜道君像前枯坐悟道。
老道人说,修道有成可不饮不食,水火不侵,诸邪不扰。
张小玄却觉得他娘亲烙的面饼子配上老道人红烧的傻狍子肉乃绝配,不可一日无。
水火不侵又有什么意思,张小玄就喜吹吹山风,光屁股和丁小乙他们河里戏耍。
修道成仙,整日冷冷清清,不吃不喝的,还是做凡人好一些。
额,不过这三四年的夏日去河里倒是越来越少。
村上的大婶们河边洗衣服时见到他们总要调笑一番:小麻雀要变山鹰。让他们亮出家伙事给她们评判一下。
弄得张小玄每次都羞的躲河里不敢上岸。老道人和父亲经常说女人是老虎,真不是戏语,确是有感而发。
老虎张小玄根本不放眼里,一个巴掌就扇晕过去。大婶们,他真是怕的。
小伙伴都已长大。丁小乙去曲阳城守了城门,村里其他的小伙伴早已干上农活。
土地里的事情只要不遇上灾年干的越多收的越多,土地种出的粮食不会骗人。
他们不能像张小玄这样整日练气,修道,喝茶,山里打打猎,河里摸摸鱼的。
村里的村民不下地干活就没吃的,以张简之为首的几户村民人家从来都是狩猎为生,家里地薄产稀。他们打来的猎物都是换给村民们,村民们用米粮再换去丰厚的猎物。这也是白鹿村最大的肉食来源。
白鹿村几里外的村子就没有这么多肉食了,因为没有张简之他们这么好的猎户。
白鹿村上的村民们日子是越过越好,基本衣食无忧,米粮产出和山里无尽的猎物足够他们吃下去。
张小玄却觉得他的日子越来越无聊。总觉得昔日一起成长的小伙伴们在远离自己,疏离感愈加浓重,渐渐无话可说。
除了丁小乙,但小乙去了曲阳城。和张简之去打猎,其他几户村民看到他在场时候也是有所顾忌,不在像幼时那么有趣。
山里那几只傻老虎早被他玩怕了,见到他腿都软,让装猫不敢作虎,跟村里养的狗没什么两样。
摸鱼、打猎他都开始兴致缺缺。老道人这次失期倒是让他发现原来山外那么大。不知山外有没山里好玩。
这么一想,张小玄忽然发现自个儿早就不该在白鹿村待着。
村里的人和他已不在一个世界,无聊之极。
有时,他立在道观的石崖上看村里的烟火,就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现在感觉更甚。仿佛有一层薄薄透明的膜隔在他们之间。
或许正该如道经里所言:一入仙门只问道,终日修炼不愿老;世人皆为岁月扰,我自横眉向天笑。
忽然,一股子米香味浓浓郁郁的,侵进张小玄的鼻孔。
哈,米粥煮好了。混合着一股子肉香,张小玄食指大动。
什么仙不仙的,且让我饱腹一顿。
他舞剑出了一身汗,冲完水,肚里的魔头早就造反。
张小玄忙过去将早已洗净的几颗野山菜撒进去搅了搅,又把灶里未烧完的木头抽出用水浇灭。
未烧完的木头晒一晒下次接着用。他可不愿多跑山里砍那些木头回来。
夜幕已下,繁星满天。
丘小哥应补好了觉,肚里魔头也该出来饱食一顿。
张小玄迫不及待的去东屋门口,敲门。不料,恰好屋内人走了出来直喊道:好香,好香!却是丘小哥已醒,闻到了米肉之香。
“家父有伤,招待不周,我熬了些肉粥正欲请你共食宵夜,料你腹中早空空了哈。”张小玄笑道。
“张兄弟真是善解人意,我真是腹中空空,饥不可耐哈”丘小哥爽朗大笑。
张小玄给丘小哥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给他拿了道君面前的两个面饼子。他才去端了一碗给自己,满足地吃起来。
两人年龄接近,正是忘忧青春之年,倒是很快就熟稔起来,坐在道观的小院中,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