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一口饮掉杯中的温茶,愤然拔剑而立,挥手斩断桌案一角,恨声向众人道:故车骑将军谢玄,淝水大胜,欲乘胜追击,北伐中原。领我等北府将士,于淮州城外五步亭立下五策。将军欲统一北方,报效家国。奈何,终为皇室宗亲所迫,功败垂成。将军死而后已,却落个郁郁而终。
我刘裕,承车骑将军北伐之志,受镇北将军刘牢之托付北府。数年来,战孙恩、伐桓玄、败卢循、灭南燕,多次险死还生,桩桩皆为保晋室江山,兴华汉之风。
孰料,陛下近年来受奸人蛊惑,亲小人远贤达,印玺皆控于小人之手,以致忠良引恨。昨日里更有奸人矫诏,欲加害于我。如此下去,只怕陛下性命堪忧,晋室不保。
我欲清君侧,诸君可愿与同往,保陛下江山不失?
众人忙起身称诺:愿同往!唯刘道规身体不适,未能起身。
刘裕再一一望去,只见刘穆之、刘道规面带微笑,王镇恶、沈田子、刘怀慎神情坚毅。诸葛长民和刘敬宣皆口中称诺,却神情微微有异。
刘裕心中了然,却故作不知,笑道:“诸君既诺,便再无反悔余地。这有白布一尺,请诸君与我共誓画押,算是我等的生死投名之状。将来刘裕若有富贵,与诸位共享之。”
刘穆之率先上去签了字,咬破手指画了押。其他人亦一一签字画押。
刘裕将投名状收好,这才笑道:“如此,便请军师安排明日之事。请军师下令!”
刘穆之起身向刘裕施礼,又向众人施礼,先对诸葛长民道:“诸葛将军,府中需有人掌控大局,居中总览事务,以应对突发状况,酌情派遣增援等。明日便请将军辛苦,留守太尉府。”
这布置与他预想的有些不同,诸葛长民心中微楞,却只能慨然应诺。
“大将军,明日有两件事需要大将军安排。第一,燕归堂需控制帝都内外城来往人流,对刘毅留在建康的情报点亦要进行围剿。第二,神卫军需封锁外城十八道城门,防备司马休之的神烈军夺门。除持太尉令牌者,任何军队不得入帝都。不知大将军有无问题?”刘穆之转而对刘道规道。他十分担心刘道规的身体状态。
“军师无须担心。刘道规以性命担保,...咳..咳,明日无人可进出外城。燕归堂亦会将刘毅的情报网连根拔起。保我兄长大事功成。”刘道规抱拳道。他虽需要静养,但是老虎就是老虎,哪怕是头病虎,也不是好惹的。
“好!大将军亦要保重身体。”刘穆之赞道。心里却是知道,刘道规生机流失过多,怕是命不长久。
“左卫将军”刘穆之向刘敬宣行了一礼,方道:“请将军防备帝都西、北两个方向,防刘毅出其不意,提前出兵。如城内之事不谐,将军亦请随时入城支援。”
刘敬宣抱拳道:“太尉、军师,我刘敬宣必保外围不失。虎班突骑可随时入都。”
刘裕、刘穆之含笑点头。
“振威将军,司马文思所领的宫卫军便交给将军对付。大事未定之前,务必不得让一人出宫。将军切不可有失。”刘穆之郑重地的对刘怀慎道。
“明日若有失,世上再无刘怀慎!”刘怀慎虎眼微眯,决然道。他郑重向刘裕、刘穆之行了一礼。
“怀慎,司马文思若是无异动,看住便好。城外之事一了,我便入宫见陛下。”刘裕拍拍刘怀慎肩头,让他放松些。
当年那个拖着鼻涕,跟在他后面玩耍哭闹的表弟,如今已是威武的将军,独挡一面。刘裕甚是欣慰。
“王将军,琅琊王那儿,明日便由你领军挡住。沈将军便随太尉和我去擒那谢混、司马休之。”刘穆之最后对一脸期待的王镇恶和沈田子道。
“诺!”二人慨然应诺。
刘穆之又细细和各人商讨了些细节。诸葛长民等人待商讨完便各自离开,回去准备。唯有刘敬宣面色犹豫,未曾离开。
待众人走光后,刘敬宣忽从怀中掏出一份火漆密信,双手呈于刘裕,惨声道:“太尉,此乃刘毅送来密信。属下未曾拆阅,请太尉责罚!”
刘裕抚须而笑,上前扶起刘敬宣道:“万寿老兄,不必过虑。我素知兄为人,兄岂会害我。此不过刘毅离间之计罢了。不必挂耳。”
刘敬宣字万寿。
刘敬宣见刘裕并无怀疑之色,才放松下来,恐惧情绪尽去。又请刘裕与他一同拆阅密信。
刘毅信中用辞亲切,极力拉拢刘敬宣,更是明确指出刘裕当年背叛刘牢之之事。若非刘裕,刘牢之或不会凄惨而死。又欲请朝廷封刘敬宣为右将军,领南蛮校尉、西府军长史,不知刘敬宣意下如何。
实是试图拉拢刘敬宣,拉拢不成亦可离间刘敬宣与刘裕的关系。倒是那一箭双雕之意。
刘裕阅完自是心中恼恨,却不得不先安抚刘敬宣。
且说刘敬宣离开后,刘裕来到隔壁厢房,只见屋中刘穆之和刘道规正在其中。
“果如主公所料,敬宣将军确乃忠诚可信之人!”刘穆之拱手拜服。
“万寿兄秉性如一。于我有伯乐之恩,又有多年生死交情,心必向我。我料定他不会随那刘毅来害我。”刘裕心中亦是颇为欣慰。多年老友若是叛他,他亦不知情何以堪。
“当年镇北将军勇冠三军,可惜朝秦暮楚,若是能与左卫将军一般忠贞不二,又怎会落得凄惨下场。”刘道规叹道。
刘敬宣之父刘牢之,当年为北府第一猛将。苻坚百万大军攻晋,谢玄令其为先锋,谢琰副之。刘牢之与谢琰领八千北府军,竟直冲氐秦五万先锋军。刘牢之身先士卒,无人可挡,击溃苻坚先锋军。五万大军溃败后又冲乱苻坚大军的阵脚,令其草木皆兵,全军后撤。方有后来谢玄领八万北府兵全军压上,击溃苻坚百万大军之胜。
可惜谢玄故去后,刘牢之先是叛朝廷投王恭,又叛王恭投司马元显,再叛投桓玄,刚投桓玄又欲叛之。像吕布一般成了三姓家贼,反复无常。刘牢之最后众叛亲离,结局凄惨。
说起刘牢之,刘裕心中确实有愧。当年刘牢之三叛之后,刘裕第一个反对离开,导致后来刘牢之身边众将皆叛。如果他留在刘牢之身边,或许他不会凄惨而死。
可三叛之人,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刘裕长吁一口气,俱往矣,还看今朝!
明日,他刘裕要创造自己的辉煌。
“诸葛长民,真敢叛我?他有何好处?”刘裕的心神拉回现实,问道。诸葛长民与他并肩作战十数年,为何要叛他?
“我已可确认此事。诸葛长民因常欺压百姓,不法之事数不胜数。他知太尉刚正不阿,心向寒门。担心太尉秋后算账,故尔倒向了皇帝和刘毅。”刘穆之惋惜道。
“阿兄,诸葛长民父子恶贯满盈,建康百姓皆恨其入骨。”刘道规对诸葛长民亦极为厌恶。
刘裕喟然长叹。他正欲想如何应对。
门外忽有脚步声临近,一亲卫敲门道:“禀太尉,有人持太尉金刀令求见。”
“金刀令?刘彦真,你确定是金刀?”刘裕大吃一惊。持金刀令之人,皆是他亲自安排长年潜伏之人。若非事情紧急,绝不会突然来此。
“正是金刀。太尉不知,小人或许别的不认得,这金子做的刀,必不会认错。”亲卫刘彦真,倒也实诚,世人谁不爱金银,直言道。
刘裕心内却觉此人酷爱金银,将来怕不是很可靠。后面倒要寻个由头,将这刘彦真调开。此乃小事,他的念头一闪而逝,回到来人身上,暗道:这个特殊时期回来,莫非?
他忽想起一人,忙让亲卫刘彦真将持金刀令之人领进。
一黑衣蒙面男子,随刘彦真走了进来。他见到屋内三人时,心情极为激动,却强自压抑,恭敬地向他们一一行礼:“卑职拜见太尉,军师,大将军。愿太尉千秋永驻,福寿无疆。”
显然也是认识刘穆之、刘道规的。刘穆之、刘道规对视一眼,皆惊讶之极。
太尉征战沙场多年,陆续收养了许多孤儿,安置在京口。这些孤儿多是军中战死的勇士后代,也有一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被太尉收养。
太尉命专人教他们读书识字,教授他们兵法韬略,骑马射箭,武道之术等等,因人施教。
刘穆之和刘道规闲暇之时,偶尔亦去教过他们。
其中有些佼佼者,太尉给他们每人制了一把金刀。太尉麾下心腹皆知,见金刀如见太尉之令。持金刀者旦有所需,须不问原由,尽力配合他们办事。而这些金刀久而久之,便被称为金刀令。
刘穆之、刘道规二人还知道持金刀者,皆被刘裕秘密安排入军中和地方。谁也不知他们具体的身份,这些人亦只听刘裕一人之令。
刘裕见到来人,忙上前扶住黑衣人,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头,动情地道:“老三,你多年潜伏在他身边,辛苦你了。”
“太尉对我等有活命之恩,养育之情。辛苦算得什么。”黑衣人心怀感动,昂首道。
“好,好,好。老三,如今突然到此,可是他那有所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