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毕业的夏天像一个早早调好闹钟准时来了。
他们两是同学,上大学前面,他们素不相识,而现在他们两正一起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个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宿舍。
周先安来自广东,现在正用着他那改不了的广东腔并些许带着抱怨的语气跟埋头整理行李的同伴说:“大哥啊,你能不能少带点啊。”
整理中的朱正头也没抬地回到:“都是有用的东西,再说了这些我们去了上海也用得着。”说完继续往一个纸箱里塞着那个电磁炉。
那个电磁炉周先安知道,毕竟还是他亲手买的,当初宿舍准备买家伙开小灶时,他是有点反对的,倒不是他觉悟高,宿舍不能使用违规电器,他就坚决不用。而是他觉得麻烦,宿舍一共就四个人,开了小灶就总有他忙活的。但是他就只有一张票,三对一,民主集中制嘛,制度之下,他也只有乖乖的执行了。后面到了超市,他左挑右选,他就选了现在朱正手里那个电磁炉,电磁炉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小巧工整,用周先安的话来说,就是这玩意好洗。
就这么四年用了下来,电磁炉依然光亮整洁,倒是那装这个炉子的箱子早扔了,此时朱正重新用在宿舍楼下的小超市买的纸箱装进去,然后拿一些泡沫给电磁炉匹配合适的位置。
看着朱正大包小包地忙个不停,早早收拾完的周先安,在旁边有些抱怨,“你说,我们至于那么着急吗?今天早上刚刚拿完毕业证,晚上就去赶火车?”
中午的太阳刺眼得多,虽然正午的阳光也照不进来,但是毕竟是夏天了,这份炎热是挡不住的,才这么一会,朱正的头上就出一层细汗,整理完这个箱子,朱正也站了起来,挺直的鼻梁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然后就是他那英俊的脸,178cm的朱正,由于每天坚持跑步,身材也是一绝。这样的帅哥在那里都能吸引人,不过奇怪的是偏偏他就和周先安一样单身至今,搞得学校里的不少妹子们大呼不解。
以致于后面还流传出来不少朱正搞基,爱好男这样的传说。不过就是这样的流言飞到了朱正的耳朵里,他依然不理不睬,继续他的独立独行。
此时的朱正享受着头顶上的小吊扇奋力摇动带来的丝丝凉爽,看着周先安,呵呵一笑,“那你还想待多久,一天,两天?”
“起码不用这么着急吧,楼下清楼的告示都没贴呢,你就急着走。”
“倒不是急不急,而是该走就走了,来,搭把手。”
朱正催着周先安过来帮忙,其实朱正自己确实用不着这个电磁炉,只是他想到了四年前眼前这个抱怨的哥们,他就坚定的要把这电磁炉带上。
四年前,周先安刚刚到宿舍还没一个月。他就水土不服病发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周先安他吃啥就拉啥,到了严重的时候,连刚刚吃下的药,转眼就去厕所拉了出来。
那是朱正第一次看见他以为的一个简单小病就能把人折腾成那样,人总是弱小的,这话朱正放以前是不信的,不过在那亲手养护周先安个把月后,他就信了。后面也许是齐鲁大地算是没抛弃周先安这娃,他这水土不服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这病来得怪,去得也怪,四年过去周先安好了也就忘了,但是朱正却是很认真地记了下来。因为后面也是他写了长长的申请书,跟辅导员磨了好久,学校才答应他们买的电磁炉。但也奇怪也就这么过了四年,水土不服这个病再也没来过,不过朱正在四年里也真正地认识周先安这人,周先安其中一个特点就是体质弱,考虑到他也从来没去过上海,万一这货又水土不服……。
不,朱正他不允许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再次发生,所以该准备的东西的,他必须准备好。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这边朱正在想着,一眼看到那个不知好歹的周先安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就喊了他过来帮忙。
要收拾带走的其实也不是很多,到了下午5点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早早全部收拾好了。本来朱正看时间还早,计划着坐公交去火车站的,但是周先安提着大包小包不愿意,非得让朱正奢侈了一回打车过去了。
火车开动的时候,两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即熟悉又陌生的车站,一时都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映红了漫天的晚霞,酔红的余晖洒进窗来,模糊了对面人的脸,这场景跟那天辅导员在她办公室里和朱正的谈话是那么的相像。
“朱正同学,你再好好想,你为什么就不考研!”跟了朱正和周先安他们班三年的辅导员在大家面前一向和善,但此时好像正的动了怒。
“刘导,我是经过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面对看见怒火的辅导员,朱正依然冷静,很淡定地回道。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了?”对面不为所动,有点出乎刘辅导员的意料,但是朱正这么好的一个苗子,突然不考研了,这事确实让她恼火。这一方面刘辅导确实是希望朱正能有个好的前途,另一方面学校里都有考研指标,多一个能考上去的,年终的报告总会光亮些,何况是朱正这样的学习人才,万一考上一知名的呢。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刘辅导员,突然被朱正拿走了算盘,又如何能不气。不过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她也让自己稍稍冷了下来,准备开始循循教导。
“没有什么困难,谢谢辅导员。”朱正还是那样的声音。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了,你放心,马上开始考研报名了,学校可以先帮你报名,把费用交上的。”刘辅导开始了。
朱正:“……”
看着朱正没接口,刘辅导又接着说:“你学习好,成绩年年拿学校前几名的,又过了英语六级,最重要的还连续拿了三年的学校里最高的奖学金,这都是考研的加分……”
“刘导,人各有志,我还是不考研了。”朱正冷冰冰的一句话打断了刘辅导正准备开始的长编大论。
“你……”。刘辅导这下真被气着了,朱正在她眼里一向懂事听话,是个难得的三好学生,今天要是换了周先安在这里,她早训出口了,偏偏这时站在她面前的是朱正,一时实在也不知道要训什么,一口气活生生的憋着。
“朱正,这是个多好的机会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过了好一会,刘辅导才缓了过来叹了也口气说,她实在想不明白朱正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啊,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朱正心里想着。自从上了大学,接触到更高的学习成面,大学也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学习之路依然很长,考研只是大学后面学习的另一道关卡,后面还有更高更好的学习新台阶。所谓学海无涯,已经写进了现实里,如果能继续往下读下去,那今年的考研可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而且要是错过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了。
能掌握更高知识,对于天生爱学习的朱正来说,那是最好不过了。所以当大三回家过年时,朱正把考研的事跟家里一说,准备跟家里双亲分享着这份快乐。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以他为傲的双亲,脸上虽有欢笑,却好像有些惶恐,还有那么些迷茫。
朱父是个庄稼人,实在不太懂读书的事,最后也是把心一咬,就对朱正说:“正儿,地里的庄稼也还能长,这学你要上就上,家里供你。”
对于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朱家父母来说,儿子念书,考上好大学就似乎了最大的光荣了,然而今天第一次听说儿子还要考研,虽然不是很懂这其中的含义,但是应该就是他继续深造的意思,他要深造,应该就是继续要钱的意思,朱父是这么理解的。
事实上,自上大学后,朱正就很少跟家里要钱,而且如果能考上好的研究生,自然也能解决钱的问题(研究生是有工资的),所以朱正很用心的跟双亲解释了好久,说到最后双亲一个劲的在点头,但朱正心里明白,其实他们两没懂到根。
那次在家的第二天,朱正就跟着父亲去了地里帮忙,地里庄稼收割早早就收割完了,裸露的黄土地上,收割机打碎的麦秆整齐地散落在上面,地里已经没什么活可干了,所以朱父带着朱正重新整理一下庄稼地的边界。
土质的边界,本来就不靠谱,一年的风吹雨打后,如果不及时整理更新,界线就会慢慢模糊。自家的地旁边就是别人的,一条简单的土界线,对于以土地为生的农民来说,那是就是他们的生命线。
这界线在往日里也并没有出常之处,但是今天朱正第一次开始打量这些界线。界线不高,大概比鞋跟高一点,也不宽,只能容一个成人在上面通过,但是却特别的长,足足有三百多米长,界线的尽头连着一条横着的界线,横着的大概六十多米的样子,然后又交接平行朱正踩着这条界线笔直地拉了回来,围着的就是一个长方形。这长方形的地围着就是朱正家的地,他们家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
既是他们家生活的根本,也像一个大框,一个活生生把人锁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大框,好像,真的好像!这是朱正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他,第一次发现,第一次觉得,第一次想说这块土地像一个大框。
他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只是框这样的想法他越看就越像,这想法再也没褪去。他抬起头往父亲看去,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弯下了腰低头忙活着,好像越来越弯了,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也终将在这片土地上老去,像千千万万生活在土地上的普通一样,这就是他的一生。
那我呢?我是朱正,从这片土地来,将来也要到这片土地里去,朱正想到。
这边土地不曾改变过模样,但是人早已有了变化,很多事情也发生了改变,这不,新款的收割机不就已经出现在这片千年的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