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凝比个手势,要朱阿四他们继续伏着,自个儿却悄悄地搭上马镫,手攀着鞍桥,一个轻跃、躲在马腹之后,浑没造成半点动静。他扯扯辔绳,那马是这两日骑惯了的、知他命令,吐鲁一声,便小步沿着河岸向东而去。
陆全发见吴道凝藏在马后,竟想撇下他们独自跑了,气得目眦欲裂,又不敢站起出声,只好攥紧了手中的刀柄,在心里将吴道凝的列祖列宗操了个遍。
东首那个胡兵瞥了一眼,见马上没人,只道是这马离了主人、兀自跑开,便放任它从面前而过,两眼仍是牢牢地盯着河滩边的草丛里。
中间那个胡人首领嘴里呼哨,又催着扇形马阵逼近了丈许。陆全发欲拔刀冲出去拼杀,八匹马却齐齐地停住了。这时胡兵与他们藏身的草丛相距不过四五丈,要用矛、刀相击,必需冲到两丈之内;可一旦贸然冲出,这两三丈的间隔,正利于胡人弓箭的发挥。
陆全发心知今日必是无幸:胡人此时控弦不发,并不是不知汉军藏身的所在,而是怕往草丛里随便射一箭、没射中要害,汉军便能抓住他们抽箭的间隙一拥而出。故而他们只需候在马上、诱汉军冲出,便可瞄准之后一一射杀。
他瞧了瞧身后的河水,心中又将吴副尉这个直娘贼痛骂一顿:若不是他提出要过河,也不会被胡人围在河边,形成这样的死局。
一时之间,汉军俱都摒住了呼吸,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胡人也拉满了弓弦,只待草丛中一有动静即能张手命中。微风徐徐拂过草原,整片天地里,只剩下弓弦持满时发出的“咯咯”声响,以及空地上的李福来嘴里发出的微弱呼救。
陆全发转头瞟眼,见朱阿四等人尽都瞧着他,便知他们和他一样的心意:与其窝囊等死,不如冲出去赌它一把。众汉军都盼他带个头,便要一同跃起。各个心中其实都知,只要稍一露头,多半就会被一箭射透;但濒死之时,都心生决勇,想着若能杀几个胡兵,也算赚回一些。
他便将手掌微微向下一按,又翻掌握成拳、在自己胸口虚拍了几下。众人知他命令,都将手里兵器握紧了,只待他发一声喊,一齐杀出草丛。
忽听一个胡兵发出“乌鲁哇哈”的怪叫声,一人一骑竟自北面飞驰而来,胡人不及调转马头,中间的两个已接连被他砍翻落马。陆全发这才看清马上的竟是吴道凝,一时怔在了原地。身边朱阿四、张自旺几个呐喊一声,挺着手中兵刃冲了出去。
胡人只闻得同伴受伤落马的痛呼声,并不知身后来袭人数众寡,纷纷转过头去;汉军趁此间隙,冲进了胡人身边一丈之地,将刀、矛等刺向敌人的马腹、腿脚上。胡人腹背受敌,手中弓箭胡乱射出,大多失了准头;待要拔出弯刀来砍杀,便早已身负数创,被拖下马来。
他们在草原上来去纵横,不过仗着弓马娴熟,此时下马肉搏,兼之以少敌多,自不是操练有素的汉军对手。二十个汉军一阵劈刺,转眼间就将八个胡人尽数杀了。
吴道凝呼喝众人制住胡马,却还是给跑脱了两匹。胡马生得高大,一路向西、奋蹄绝尘而去。
吴道凝见追赶不上,重重叹一口气,只好跃下马来,点清人数,见除李福来之外,另有两个同伴躺在地上。一个是朱阿四,他方才率先冲出,一刹间便被两箭同时射穿了脖颈;另一个是年纪最小的周同祥,他平时操练偷懒,竟犯了砍马臀的大忌,当胸遭了那马一记后踹。这二人俱都已断了气,还见张自旺、黄忠信、蒋大海几个,手脚上都有些箭伤刀伤,正自顾自包裹着伤口。
陆全发与李福来要好,先去查看他的伤势。见他着箭处的血已止住了,欲扶他坐起,但只觉李福来全身软瘫,竟似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吴道凝走来,伏到边上,仔细查看了着箭处,又用指在李福来的身上各处重按了几下,李福来并无反应,只是不停地哭着。
他将陆全发拉到一旁,道:“箭簇射在脊骨上,怕是伤了经脉。你去取些创药来,我先将箭斫断了,待送到清水河营里,再做打算吧。”
陆全发本来手足无措,吴道凝语气坚定,话音传到他耳里,便似神谕一般。他应了一声,便急急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