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听他话中之意竟是要替江主簿包庇脱罪,攒了好几天的火气登时涌了上来,大声道:“好端端一条人命,你们谁也不曾在乎!判他个行止不端,就能抵命了么!”
杨易识被他这话冲得一愣,脸上却并不生气。他走到张生跟前,抚着他肩,道:“其端贤弟,你且莫急,先听我说完。愚兄正要与你商量这整治江万济的办法。”
张生听他这样说,便觉方才向他发作有些愧歉,放低声说:“有何办法,还请杨兄示下。”杨易识道:“按杀害菱香来办,确无能将江万济置于死地的把握;愚兄另有一策,只是需要贤弟的协助。”张生道:“杨兄直说无妨,若真能替菱香姑娘报仇,我自当助你。”
杨易识走回椅子边坐下,看着张生道:“其端贤弟,你这个解元的头衔,可知是如何得来的?”张生想到他那日咬定是江主簿曾向自己许诺,便摇摇头道:“杨兄,这件事你确实弄错了。江主簿绝无助我考取的允诺,我与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的。”
杨易识嘿然道:“他当然没想助你考取;但你高中解元,又真真确确是他做下的手笔。”见张生一脸大惑,他接着道:“这江万济与太常寺里的几个郎官相熟,此次派来吴郡督考评卷的,便是其中之一。那日王生设宴,托苏挹之的面子,请到了江万济,本是为了要他助自己高中的。王生冒领你那首诗,就是为了在江、苏二人面前露个头脸。要说这王生也真是愚笨,写完的试卷,都是封住了落款的,他要江万济相助,江万济又如何得知千百张试卷里,哪张是他王生写的?偏巧他教江万济以为,那首《西风夜雨》是他所写,江万济便派苏挹之暗里去寻菱香,终于见到了那纸上的字迹。”
张生恍然道:“于是江主簿便依据那字迹,将我评做了第一名?”杨易识点点头,道:“他却不料你与王生二人字迹相近,为了确保无虞,又将王生也评了个第六名。”
张生心中的疑虑终于水落石出,杨易识见他沉默不语,便道:“是否能助菱香姑娘报仇,就看贤弟你如何做了。王生求江万济助他,自是输送了不少钱财的;现在他所求的好处尽被你得了,你只需将这行贿一事认下,便能将此事做实。”
张生才知,这几日来杨易识费力追查的,始终就不是菱香的命案,而是王生向江主簿行贿的来龙去脉。一时之间,张生心中充满了矛盾:他既想告倒江主簿、替菱香讨个公道;又心知杨易识并非真心相助,他只是借自己这把刀去杀江主簿。张生并不太愿意做这把刀。
想了一会儿,他如释重负道:“杨兄,只消能慰藉菱香姑娘枉死的冤魂,我自然愿意助你。”杨易识叹口气,道:“贤弟果是重情之人,愚兄没看错你。你这便写好状纸,明日一早,再呈到方知县堂前。事关科场舞弊,他必不敢不审理。”
张生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他沉吟片刻,故作怅然道:“我这一纸诉状,固然能让江主簿身败名裂、为菱香姑娘雪恨。但这一生的功名,从此付诸流水,想来却有些舍不得。杨兄,你且容我一日,明日此时,你再来找我罢。”
杨易识本料想已是水到渠成,冷不防张生提出再缓一日的要求。他心中似有千万只爪子在挠,面上却做出举重若轻的样子,道:“无妨,事关贤弟一生功名,确该好好盘算盘算。明日此时,愚兄还来此处找你。”说完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