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回转来就已经心情大好的沈婉珍像一个雀跃的少女,不再掩饰什么,将吴白云、张商陆和她三人之间多年的纠葛讲了出来,也将她那份卑微的爱毫不遮掩地展现在大家面前,令众人唏嘘:多年的夫妻感情抵不过一阵清新的季风经过,当真正的感情到来,很多身外之物真的不算什么······沈婉珍的讲述没有人打扰:
“商陆的离家也很突然,他并没有给我打招呼。我想,他只是感觉到了累,如今昀珂做事的能力已完全让他放心,所以他暂时出去透透气吧。谁知这一走就过了个把年头,没个音讯。我们仨如今各在一方,倒也清静。呵呵,让你们见笑了,虽说嘴上放的下,心里还是不甘,我对他倾注了自己半生的情感,他也只是淡然接受,从无半点倾情表示,这也无所谓,但是他抛下我仍去了白云那里,是不是意味着我这人就做得太失败了?好在他没有去找她,呵呵······”柔软的灯柱洒了几缕明黄的光在沈婉珍的灰白头发上,沈唯西才意识到,夏日姗姗来迟的夜也已经降临了,她忽然感到了些许的悲哀,为眼前这个迟暮的女人,张了张嘴,她却没有说出话来,她没有看旁边的几个人的表情,但从现在化不开的浓墨样的安静里,她知道,他们和她一样的无言以对。还是沈婉珍先开了口:
“其实白云也很不幸,本来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我们三个人各揣心事却也能安然相处,家人一样互亲互敬地过完这下半辈子。偏偏几十年前的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一下打破了我们早已恢复的平静。”
“是那个男人找上门来了?他来找吴白云道歉、解释了?”陈瞾熙再一次忍不住好奇紧着追问,沈婉珍的笑意里充满了冷漠,淡淡地说:
“如果是这样,可能大家都能接受吧,偏偏不是这样。就像有预兆的那天早上,已经几个月没有出门的白云忽然跟我说,她要去买本书,我就问是不是需要我陪着,她还开玩笑说,她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出门还要带保姆。最后这两个字刺激了我,我也就没有再坚持,忙自己的去了,可没待几分钟,我越来越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想到白云一个人去了外面,不要真出个什么闪失,商陆又会伤心。想到这,我手忙脚乱地追了出去,寻了几个书店,才在离家较近的一个音乐书吧看到了白云伏案阅读的身影。我为自己点了杯咖啡,做好了陪她坐一上午的准备。可我的咖啡还没喝一半,她忽然就站起了身,夹着本书径自出了门。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并不担心她看见我,因为她目不斜视,对周围所发生的事一概视而不见。
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了好几公里,离家也越来越远。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我跟在她的后面,她就是再萌生离家出走的念头,我可以及时制止,或者起码知道她去了哪里。许是走路累了,渴了,在经过一家室内咖啡厅时,她抬脚就进去了,我赶紧也跟了进去。上午的时间该是咖啡厅生意最淡的时候,有几个人选择边角最安静的地方各自为政地占据着悠闲。白云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刚想落座,却像被电着了一样浑身一震,目瞪口呆地望着一个方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靠墙的角落,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奋笔直书’,虽然离得不算近,仍能隐约听到键盘被敲击得噼啪直响。我向后缩了缩身子,但马上发现是徒劳的,白云根本没有向旁边看的意愿,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目光里,然后把它像一支箭样地射向那个全神贯注地‘码字’的男子。论年龄,他是该称呼我们为阿姨的,这样小孩子一样的一个男子,会跟白云有什么纠葛,何以令白云如此反常?
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走过去陪陪白云,咖啡厅的服务小姐已经走了过去,亲切地问她需要点什么。白云被惊醒了,看了一眼服务小姐,摇了摇头,感觉还不够清楚,又向她摆了摆手,睿智的她立刻微笑地点了点头,鞠了个躬离开了。白云脚步有些趔趄地走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站定,就那么不说一句话地望着他。我向款台的服务员手语示意,点了一杯拿铁,就快速地来到离他们那张桌子有一米远的一个拐角,那里还温馨地拉了一截窗帘作为格挡,我正好可以隐身进去。
过了有五六分钟的光景,键盘的劈啪声停止了,想是那个男孩写累了抬起了头,猛然发现身边站着个人,不禁犹疑地问:
‘阿~姨,你有什么事吗?’白云颤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阿姨?你叫我阿姨?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那个男孩仍是犹疑的声音:
‘我认识您吗?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想,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我们一起走了那么多天的路,一起看了那么多的风景,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的情话,你都忘了?我们天天同床共枕,你说你没有我在身边会再也睡不着,你,你都忘了吗?’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男孩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白云带着哭腔哀求的声音如一把烧红的烙铁贴紧了我:
‘你,你别走好吗?不要像上次一样突然离开,丢下我一个人,别走好吗?啊,我承认,我这么说一定是吓着你了,我,我不是故意地,你,你别走,我承认我认错人了,别走,陪我聊会天好吗?’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那个男孩无奈的声音传来:
‘阿,啊不,您先坐下来吧,我不着急走。服务生——’服务小姐应声小跑了过来,男孩说:
‘请给这位女士来一杯蓝山。’服务生又应声离去。短暂的沉默,白云先开口:
‘对不起,我认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和你一样,喜欢写作,旅游,我,我很爱他,我以为你是他······’男孩欢快的声音:
‘我有这么荣幸吗?可是,他离开您了吗?这真是太糟糕了······’
‘你。你怎么知道他离开我了?你知道这件事?’本来挺好的一个谈话氛围,又让白云怨妇一样的口气聊死了,偏偏男孩还是开心、放松的:
‘我猜的,我只是猜的,您别介意。能够邂逅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并和他共度一段美好时光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只是共度——一段——时光,你是这么想的吗?这就够了嘛?然后你就抛弃他,一个人走了,任由她自生自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白云这种怨恨的口气会把男孩惹怒的,谁知男孩慢条斯理地回道:
‘命运无常,遇见就已经很好,却不能强求长久的。如果因为什么外力的原因导致不得不分手,也要想开啊。我不知道女士您遇到的那个和我长相相像的大叔,哦,的哥哥是什么情况,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的吧,希望您不要记恨他。’沉默,过了有几百秒的时间,白云一声幽幽的长叹传来:
‘唉,这就算你——替他给我了一个解释,我接受就是了。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恨过他,谁都有做决定的权利,也有改变决定的权利,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请转告他,谢谢他曾经答应娶我,虽然他没有做到,也让我幸福了很久。’又是一阵沉默,男孩说:
‘会的,如果我遇见他,一定转达你的话。’
‘你是在写作吗?’
‘呵呵,如果这也能被称作写作的话。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忘性很大,写的日记会跟现实差到十万八千里,不像日记更像是梦游,所以我也就不写日记了,偶尔会写些穿越小说之类的怡怡情,过过瘾。这不,前一阵偶遇一个咖啡厅的老板聊成了知己,我就以她的名字试着写一部小说,哈哈。’
‘这也可以嘛?那你可不可以以我的名字也写一部小说呢,我,我也会喜欢上你的作品的。’
‘哈哈,谈什么作品,无非是满纸荒唐言,一阵逍遥时而已,您可能真的不相信,我认真地为人家画了一个饼,却忘了那人是谁,住在哪里,这个饼也没有机会送给人家了,所以,您这个要求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等我胡乱地写完,恐怕我连女士您的样子也记不得了,更别说去哪里找您完成这个承诺了,做不到的,我肯定不能答应您,可也绝不是推诿啊。’又是沉默,随后白云说:
‘我记得你,我能找到你,你给我写吧。’那男孩笑:
‘很快我就不知道自己去哪里了,你更不会找得到我了。’还是沉默。白云的声音里充满了妥协的意味:
‘你不会再记起我,也不让我找到你,我接受,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当然,您就叫我可可好了。’”沈婉珍的最后这几个字一吐出,陈瞾熙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跃起,停在那,见大家都一脸诧异地望着她,又不好意思地坐下说:
“还没讲完,没讲完哈,我接着听,接着听。”元旦一脸担忧地问:
“妹,你是不是饿了?旻昊,你去给大家准备些夜宵来。”旻昊应声站起来就奔了后厨。沈唯西向肖一茗看了一眼,肖一茗赶紧说:
“这夜宵费用算我头上,这一天天下来,元姐你这咖啡馆能被我们吃穷咯。”元旦笑:
“这样你们就想给我吃穷了,那我还是别干了,无非是让你们凑凑人气,招招财而已。你还别说,你们中间肯定有一个人是我的财星,福神,只要你们一来,我这一阵子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的。”陈瞾熙故意把手举得高高地:
“我,我是财星!”众人笑。青岚撇撇嘴:
“那你这意思,我们隔三差五地就得来这里坐坐,当个招财猫什么的呗?”元旦乐不可支:
“你是搭的,来不来的问题不大。倒是唯西和一茗,你们的水可是老深了,看来我要想到年底再开一家分店,你们可不就得隔三差五地来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板就是老板,天生的,不显山不漏水地安排好了所有人的情绪,最亲近的妹妹曌熙,不分远近的闺蜜青岚,会不好意思产生不安感的沈唯西和肖一茗经她这么一说,到好像是她欠他俩的了,当然她也没有忘了沈婉珍:
“沈大姐这样的贵客往我这店里一坐,立刻使我这店上刷好几个星位,要不说,我今天的营业额蹭蹭的,不请哥几个吃了这个夜宵,我的心里都不落忍。”沈婉珍本黯然的神色转来欣喜:
“这位妹妹真会说话,让我这心里一下子像开了一扇纱窗。”沈唯西咯咯笑着翻倒在肖一茗臂弯里:
“哈哈哈,沈姐姐真逗,开一扇窗就开一扇窗呗,还是纱窗!哈哈哈。”沈婉珍也笑:
“当然要开的是纱窗,今年的六月二十一日正好是夏至啊,夏至不开纱窗,蚊子、苍蝇可就都飞进来了。”青岚的脸色微微有变,她又站起了身,却被元旦一把拉了坐下:
“咦,你今天怎么回事,干嘛老往外跑,外面难道有像吸铁石样的人在吸着你?我听说蒙克为了工作早就回去了,莫非,你还有别的心仪之人?”青岚的脸一下子红了:
“别瞎说,什么心仪之人,我不知为什么,总想出去透透气,老感觉胸闷闷的,是不是天太热的过。”元旦笑闹:
“别解释,别解释,越解释越乱。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好好待着吧,旻昊很快就会回来,咱们就要开始来一顿饕餮大餐了,相信今晚对于我们在座的每个人来说,都会是一次难忘的记忆。”沈婉珍又站了起来:
“这夜晚是你们年轻人的时间,我一个老婆子就不在这坏你们的兴致了,人老了,胃也老了,我还是回家早些休息去了。”沈唯西赶紧拦着:
“沈姐,你又想多了,什么叫老啊,刚才谈到爱情的时候,我看您比我们的年龄还小呢,又是激动又是不安的。”肖一茗看沈唯西有点显急,赶紧顺着她说:
“沈女士,难得大家有机会能坐在一起好好地聊一聊,咱们的话题才刚刚开始,相信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您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千万可不能走啊。”沈婉珍偷眼望了一下青岚,见她无动于衷地坐在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禁又提出离开:
“咱们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回头不用你们请我,我自己就来了,到时候咱们再接着聊也不迟。”说着拎着包转过了身,还未迈腿,就听青岚的话就到了:
“能见面就总是难得的,有些什么说不清的缘分吧?何必要着急走,不如留下来再一起聊会。”听到这话,就好像收到了邀请函的沈婉珍马上转身说:
“那我就再待会?反正回去也没有事情干,看着你们年轻人闹会也开心!”沈唯西高兴地拉住她的手,拉回到座位上说:
“对呀,对呀,多么难得的一个夜晚,今天还是夏至是吧,我们正应该庆祝庆祝。”看到沈唯西的笑容,肖一茗的脑袋瓜又发热了:
“啊,提起夏至这两个字,我最怀念的还是杨万里诗里的情境‘夕凉恰恰好溪行,暮色催人底急生。半路蛙声迎步止,一荧松火隔篱明。’真想一步迈去溪边,迎着蛙声去寻那一荧松火啊。”沈唯西故意逗:
“篱后是谁家啊,你那么急着赶去?美人迟暮?”肖一茗笑:
“美人怎会迟暮,这不都好好地坐在面前相看美好啊。”
“要我只会选唐顺之的‘烟散玉炉知昼永,星分银烛坐宵中’,才不会给她们那么多的遐想机会,然后再应个景,来一句樊卓的‘夏至熟黄瓜,秋来酿白酒’,多有生活气息。”大家一回头,见旻昊尾随推着茶餐车的王彬而来。陈曌熙马上欢叫:
“姐夫,你可不能用黄瓜就打算打发了我们啊。”旻昊翻翻白眼,故意夸张地说:
“我的小姨子能用黄瓜打发了?说给谁听也没人信啊!”众人哄笑。旻昊扶着王彬的肩膀,推他来到桌前,说:
“今晚的夜宵我就给大家推荐海鲜料理,因为是晚上了,吃太多的猪肉,牛羊肉都不好消化,正好今早有客人要求晚餐时摆一桌料理,我让他们备料时专门为我们留了一份。王彬,该你了。”王彬大大方方地一一掀开一个个食盅,嘴里也在快速地介绍着:
“相信只有新鲜的食材,才能做出好的味道,我们采购来的是清晨才会从海边赶来的‘飞机货’,让各位在山城也能邂逅鲜味本‘鲜’!美食拼的是厨房师傅的比用心程度,我敢向各位保证的是,你们吃下去的每一口都能感觉到师傅掌心的温度!”一大盘闪着冰鲜的冷气的食物被迅速摆在大家的面前,包括沈婉珍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拿起了筷子,想要感受那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