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介绍的水泥究竟有没有如此神奇的效果暂且不论,只这种记录、取样、测试的方法便比以前凭经验强了不少,王寿光、王总头都点头要示赞同。
“刚才我说了,这水泥只是基础的建筑材料,真正在建设中使用时,还有更实用、更厉害的方法。有些现在就可以使用,有些还需要各种匠头、大工自己去学习总结。”
“先说第一种,混凝土。混凝土是指将水泥、细砂、砂石、水混合在一起的建筑材料,这等建筑材料可以完全取代普通的砖石土木。”
“不同配比的混凝土强度和质量也不相同,使用的水泥越多,混凝土的质量便越好。当然大家也知道,在混凝土的材料里面,水泥最贵,而且水泥起到的是粘合的作用,在材料配比中不可以比细砂、砂石更多。”
“大家可以把砂石理解为身体里面的骨头,这细砂便是肉,而水泥则凭借其细微、流动的特性,将骨肉之间所有缝隙填满,从而成为一个更加结实强壮的整体。”
“我给大家说两个混凝土的配比,大家随后可以自己去增减材料,用刚才测试水泥质量的方法来测试混凝土的质量。100份的水泥,140份的细砂,287份的砂石和47份的水。这个配比的混凝土可以用来盖三到六层的建筑物。”
“还有一种专门用来铺路的混凝土配比,一三五七,即100份的水泥,300份的细砂,500份的砂石和70份的水。用此混凝土铺成的路面远比土路、石路平整结实。”
包括王总头在内,所有的大工都在认真记录着沈方所说的数据,这些配方如果让他们自己琢磨,不知道要试验多少次,才能象玻璃一样,被偶然地制造出来,而沈方复生后,那前世的记忆能帮助他们节省无数试错的时间,而且象混凝土这样的材料配比,多一点,少一点都可以使用,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配比才是最好的。
“第二钟方法,便是这次建钟楼时建议大家采用的方法,钢筋混凝土。使用钢筋为骨架,外壁衬上模板,将混凝土填充到其中,使混凝土充分填充到钢筋框架的各个角落,待混凝土凝结后便可以成为一个整体。使用钢筋混凝土可以用来打地基、建梁柱、浇筑楼板,便可以制成坚固耐用可抗地震的高楼广厦。”
“二公子,这个方法听上去很好,但是钢筋远比木材贵重,用此等方法建住房有些过于浪费。”王寿光忍不住说道。
“王院长,你说的没错,可如果想要建造更广阔的楼房,便找不到这样的木料。比如我们所呆的这个大讲堂已是夫子庙最大的房间,可还是很拥挤,用钢筋混凝土可以建造比这个大讲堂大十倍的房间,足够上千人同时使用。无论是建会堂、礼堂还是饭堂,用木料根本不可能完成。而且用钢筋混凝土可以盖很高的楼房,虽然昌国县现在并不缺土地,但是总有一天,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昌国,昌国县城就这么大,总不能一增加人口就继续扩大城池,让居民住进高楼便可以节省大量的土地,来建造花园、绿地、游乐场。”
花园、绿地还好理解,但游乐场一词,众人都没有听说过,听名字知道象是勾栏瓦舍一样的地方。如果昌国县能有五六层高的高楼,住在上面岂不是可以一览昌国全貌,不少匠头、大工都有了同样的想法。
“另外,如果用来修建碉堡、塔楼,用来抵抗敌人,纵使千军万马,火烧水淹又如何攻得进来?”
沈方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打动了王寿光。“建,一定建,先把哨卫塔建起来,如今昌国家大业大,不可不防。”王寿光的话也是许多匠人共同的心声。
“第三种方法,便是今后将要大量使用的方法,预制件。就是将混凝土浇筑在预先制好的钢筋框架中,从而形成固定的预制件,使用时,将各种预制件直接拿来使用即可。这样,可以极大的缩短建设时间,简化建设难度。比如做成房顶可用的预制板,只需将预制板架到梁上便可以建好房层;比如用较轻的混凝土浇筑成屋檐板,或外墙板,可以起到隔热防水的作用。”
今天收获最大的就是王总头和他手下的二十个大工,无论是新型水泥材料,还是新的建设方法,都极大的提升了他们的思路。连续多年的土木施工,使他们具有了极强的施工经验,沈方此时提供的材料和方法,促使他们在短期内达到质变的过程,相信这几个月,这些大工将会结合自己的经验有更多、更好的发明创造。
“工程系所需要做的可不只是研制新型水泥,提高建筑技艺这么简单。包括建筑结构设计,工程机械等都需要大量的时间研究。但是目前这个阶段,工程系的大工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实践,将今天所学的材料和方法应用到实际施工。你们既然已经完成了钟表、六分仪、望远镜的制作,那么今后你们学习和工作的场地便应该在建筑工地的实验场,期待着你们拿出漂亮的成绩。”
王寿光带头鼓起掌,工程系的大工们虽然还想多学一些其它技能,但是他们也知道,光混凝土这一项,估计足够他们研究一辈子了。
王总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二公子,水泥此物制作容易,不知可否在大周其它州县生产。”
大讲堂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希望这么强大的材料配方流出昌国,但是大周幅员辽阔,各地均于制造水泥所需的材料,难道建房修路时,不在当地烧制水泥,反而从昌国大老远运过去?水泥与玻璃、眼镜、自行车等物不同,属于份量重价值低的产品,这运输成本比造价都还高。
“不可。”王寿光思考了一下说道,“此物一旦流出,西夏、北辽必奉若珍宝,用来修建城堡,我大周想攻城掠地,将不知损失多少兵丁。”
所有人都知道,沈括将沈氏产业交付给沈方,是为了专心经营军事,与西夏进行国战,如真如王寿光所说,只怕给沈括增加了更多的麻烦。
“王院长多虑了,我等由火药在手,坚城堡垒便失去了意义。我们建碉堡、塔楼是为了防匪患,保卫昌国百姓,防御骑兵、弓兵的进攻自然不在话下。但如果用火器进攻,便没有攻克不了的城堡,所以防守永远不是出路,必须以进攻来取代防守。等我爹爹经略西夏时,我们的火器便更加成熟先进,足够扫灭西夏全境。”火器之事虽是机密,但在座皆是骨干,而且已接受了李老黑最严密的看护,所以沈方倒也没有避讳。
火炮的制作,比步枪容易许多,只是试验火炮动劲儿太大,不可能在翁山生产,离翁山最远的衢山岛便是早就定好的研制、生产、试验火器的场地。过些日子,私兵招齐,步枪装备齐全后,沈方便会亲率船队扫平附近的海寇,而后才是岱山和衢山的建设。
胜吉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杭州西湖南侧沈氏墓园。
这一日清晨,连夜从昌国县赶来的刘东福带来了王寿光和沈方的亲笔信,还有一台沈方亲手制作的座钟。
“这封信是方儿亲笔所写?”沈括是第一次见到沈方的笔迹,此时放眼看去,只见素云笺上面洋洋洒洒逾千言。
“正是,二公子书写之时,小人就在旁边。”
沈括草草地浏览之后,便把第一页递给了兄长沈披。沈披取过信笺,一看那灵动娟秀的字体,便被深深地吸引,沈氏兄弟二人细细地品味沈方的运笔技巧,体会间架和留白的魅力,沈披又接过另一张信笺,看完之后才说道,“方儿此笔法看似柔弱无骨,圆润细腻,但其中颇见颜柳风骨,又有右军笔意,只是我沈家并无右军笔帖,却不知方儿从何处学来。”
“这也是我诧异之处,方儿逢凶化吉之后,虽然颇多奇遇,但在圣学文字之途却并未见其有所涉猎,难道方儿真有生而知之的本领?”沈括并没有和其它人说过沈方来自于两千年后,纵使其长兄相问,也只是含糊地回应似有前世记忆。鬼神之说,圣人都主张存而不论,沈披便没有计较。
“若我沈家真有如此麒儿,倒不应让其主掌经济,王匠首颇为可靠,何不让方儿随我等读书,我辈男儿,有功名才是正途。”
“原本便计划明年开春带方儿回京城,让他和冲儿一起随司马君实学习做人做文,如今看来以方儿的功力见识,倒可与冲儿一起参加乡试省试。”
“合该我沈家后继有人!”沈披笑道。
两人放下书信,才细问起昨天下午之事。书信中,王寿光、沈方虽然也略有提及,但毕竟不如由信使讲来痛快。王寿光选拔的五个主事都是记忆超群、口齿伶俐、思维敏捷之人,把钟表精准度评选、王寿光与沈方的讲话及夫子庙中所讲的混凝土配方等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这近视镜、老花镜才在杭州流行起来,这座钟看来也会成为乡绅权贵争抢的奢侈品。”沈披叹道。
“大兄,你看中的是钟表的计时功能。我却想到了一点,如真能将此钟表小到方寸之间,行军打仗之时,便可以约定精确的进攻时间,而无需靠烟火、令箭。特别是在组织多条战线攻势时,可以严格按时间实施,而避免了因距离过长而导致的军令不畅。而且,通过钟表的时间与昌国时间的差值来确定精确的经度,此法无论是绘制精确地图,还是行军打仗,都极为有用。”
“是啊。前些日子,王匠首传来的那些关于地球的知识,初闻很难让人相信,这么几天过去,方儿所讲或许还真是事实,特别是关于地球是圆球,各地时间并不相同,可以通过各地不同的时间来推测经度,此等巧妙的方法。如无方儿解说,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大周各州县正午之时便是同一时刻。”
“就这一点,钦天监的监正也未必知晓。”
“莫非二弟有意和李监正言明此事?”
“我何必惹这个麻烦,自己能用就好。”沈括笑道。
“二弟明年开春便外放至延庆路,不知这混凝土对你的用处可大?”
“除了方儿信中所提的修建城堡、桥梁和万里驿道外,我倒是为此国之重器找了两个归处。”
“哦?”
“大兄还记得胜吉十年,我们兄弟在万春圩治水之事吗?”
“当然记得。后来几年的洪水,若没有万春圩,江南东路一带遭灾的州县便会更多。你我兄弟在那里呆了两年,你还放弃了辛丑的省试。”
“我在想,若是当时有混凝土此等利物,修建圩堤将何等容易。甚至,对于一般的河流,我们可以轻易筑起拦水大坝,让下游的水流更加平稳,李冰的都江堰让成都平原成为天府之国,这混凝土一出来,不知道还能创造多少个天府之国,此乃其一。”
“官家如今大兴土木,大批奇石、数百年古树从大周各州县辗转运转东京,延途扰民无数,而有了混凝土这种奇物,何等奇石、古树不可替代,工部和内侍省一方面可以节省大量的钱财,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地方盘剥,再者还可以修建一些亘古未见之奇观,彰显我大周的皇家气派。”
沈披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弟,你可知朝廷上下对官家大兴土木之举多有不满,你如今赋闲在家,若是有此建言,岂不担心朝中攻讦你为谄佞小人?”
“石相、章相之心思,吾岂能不知。只是当今官家颇有主见,即使石、章二相反对,这花石纲依旧让内侍省操办了起来。而且朝廷现在颇有底蕴,我所担忧并非经济,而是层层盘剥,易激起民变,若起民变,则边事一切皆成泡影,所以才出此下策。”
“石相岂能容你?不如先与石相沟通好,取得他的谅解。”
“介甫相公性本执拗,自律甚严,也不允许别人有一点污点,这些事情说出来,他根本就不会理解。而且前些日子王匠首来信,说方儿亦有为官家和和辅臣更换玻璃窗户,为官家建设钢化玻璃宫殿的打算一样,如果能满足官家的一些小小的心愿,而让整个朝局更加和谐,对边事更加有利,为什么不去照办呢?言官清流眼里只有眼前的锱铢小利,我又何必与此等人物计较?”
“此事事关二弟身家荣辱,还望深思。”
沈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想起沈方曾和他讲过江南一带因朱勔借花石纲盘剥百姓激起方腊起义之事。此时,朱勔虽未出生,但难免会出现别的幸臣,别的反贼。一旦大周江山后院着火,前线战事便无以为继,而江南一带乃是大周的粮仓,不容有失,花石纲便是其中的变数。有些放不方便和长兄明言,沈括便叉开话题问道,“那六分仪可曾有实物?”
刘东福已站了很久,听到沈括问话,赶紧回道,“今日正午在岱山岛测试六分仪的精度,待六分仪确定型号后,明日孙管事便会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