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福领了赏钱,来到沈括所说京城乐师表演的酒楼福聚楼时,已经是午初三刻。此时福聚楼早已人满为患,从底层大厅到三层包厢每张桌子都已被包下,在酒楼外面远远地便听到划拳行令之声。大周老百姓还是每日早晚各一餐,但杭州乃商旅云集之地,官绅富豪早已养成中午加餐的习惯,也因此养活了不少酒楼,福聚楼便是杭州城内数得上名号的酒楼之一。
刘东福一进入福聚楼,福聚楼的掌柜便迎了上来。“刘管事,今日又是您老当差,顶层王府的包厢早为您预备好了。”
每天王匠首安排信使前往杭州报信,时间长了,便包下了福聚楼三层的包厢做为信使歇脚,宴请官吏、商贾之所,今日刘东福约的客人乃是内监使司衙门里的小黄门王处直和杭州通判郑宾的管家郑二。官府的第一手消息便是通过这种私下渠道源源不断地传到昌国。
大约等了两刻钟,王处直和郑二前后脚进了包厢,刘东福一边招呼小二上酒席,一边起身相迎,“王少监,郑管家,几日不见,一向可好?”
“托刘管事的福,衙门里的差使还办得顺利。”王处直不到二十岁,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显是见惯了大场面。
“挺好,我家大人向王员外问好。”郑二一本正经地说。
刘东福引两人落座,取过随身携带的两个锦盒分别递到两人面前。
刘处直、郑二打开锦盒,只见锦盒中各放着一块特殊的圆形玻璃,这块玻璃中间厚两边薄,外面还包着精美的楠木边,并有一个手柄可以持握。
“这两件是昌国沈氏送给监台大人和通判大人的薄礼,这里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是送给两位的。”刘东福从怀中取过两个锦囊递给两人。
王处直、郑二两人将手中的特殊玻璃恋恋不舍地放下,接过锦囊打开取出其中的物什。
物件不大,却让两人神色大变,王处直手持一面小方镜站了起来,“此是何物?好生奇妙!”
郑二也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小方镜,说不上话来。
刘东福见二人的神色,没有感到意外,略带些得意地说道,“此乃沈家二公子近两日的发明,过不了几天杭州城里的沈家店铺便会有售卖,这两面手镜却是如今杭州城内的稀罕物。”
“如此大礼,王某怎好消受?”王处直开口谦让,但是手却抓得更紧。
“刘管事,敢问此物何时能购买,愚兄想购置几块。”
“倒是在下考虑不周,忘了郑管家有四位嫂夫人,两日后让李管事将五块方镜各送到两位府上。”
“这可如何使得?”王处直喜道。
郑二拈须微笑不语。
王处直将小方镜妥善收好,拿起锦盒中的特殊玻璃问道,“刘管事,这又是何物?”
“此乃沈家二公子的又一发明,放大镜,过几日便会上市。”
“沈家二公子果然是老天爷眷顾,有神仙相助,死而复生,闻所未闻,这前世的记忆如此强横,实乃沈家之福,大周之福。”王处直赞叹道。
“正是如此!”刘东福拍了拍手,一个小二应声进来包厢,“去换杜掌柜上来。”
不一会儿,肥头大耳的福聚楼杜掌柜便小跑着过来,给三位杭州城的头面人物见过礼后,垂手听命。
“杜掌柜,今日面见昌国郡公时,听闻福聚楼从京城请来了几位乐师,不知今日可在贵店?”
“原来昌国郡公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昌国郡公精通音律,本想亲自前去通知,只是昌国郡公还在守制,便---”
“杜掌柜,若是乐师在贵店便请来相见吧!”刘东福打断了杜掌柜的攀谈,直接说道。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妙龄少女,眉目清秀,目光灵动,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捧着一架古琴,一个三十余岁的貌美妇人捧着一把琵琶跟在少女身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含笑走上前来,一张口便是漂亮的东京官话,“各位客官,老身乃是东京矾楼掌柜李氏,昨日带小女游历至钱塘,不想今日却遇见内监使司、通判府和杭州王府的三位贵人。”
“李掌柜见笑了,京城矾楼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如今得见李掌柜风采,果然名不虚传。却是不知因何事不远千里,远来杭州?”
“刘管事,待小女为众客官献歌一首,再做解说。”
郑二自打少女一进来,便象被夺了魂,此时只是机械地点头。
刘东福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伴随着苍桑的古琴、轻灵的琵琶声,少女轻启玉口,“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柳永的《望海潮》是每个杭州红尘女子必唱的曲目,但此少女的声线极其独特,让人过耳难忘。动人心魄的纯净歌声飘荡出来,直至每个人的心田深处,扎根发芽,就连对女人没有绮念的王处直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曲罢了,少女微施一礼躲到李氏身后。
过了好久,刘东福等人才从那绝美的意境中缓了过来,情不自禁鼓掌叫好,郑二更是急切过问道,“李掌柜,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可曾婚配?”
“郑管家说笑了,小女师师年仅十岁,常年随我居住献艺,岂能指配于他人。”李氏一脸嗔怪的样子,虽然已年过半百,但也看得出年轻时风华绝代的痕迹。
郑二老脸一红,绝了赎买这位少女的心思。
刘东福却摇了摇头,“李掌柜,这两位乐师的技艺在杭州无人能及,但与这位师师姑娘的绝美歌声却并不相合,实在有些可惜。”
李氏眼睛一亮,赞道,“刘管事果然精通乐理,这便是老身来钱塘的原因。”
“哦?这是为何?”刘东福奇道。
“我有四个女儿,经年培养,精通琴筝萧笛,号称矾楼四绝,如今嫁至钱塘沈家,老身来钱塘便是想请这四位女儿为我矾楼培养继任者。可惜钱塘沈家的门却并不好进。”
“好教李掌柜知晓,这位刘管事的东家,便是杭州首富王员外,乃是沈家通家之好,前几日刚结成姻亲,有刘管事相帮,想见矾楼四绝却也不难。”
李氏一脸庆幸的神情,“那可真是太巧了,还望刘管事成全!”
刘东福这才明白为何沈老爷提醒自己见一下京城来的乐师,原来沈老爷不方便出面,让自己将这一行人带到昌国。至于这李氏,精明一世之人,估计早知道自己和沈家的关系,却表现地如此做作,先用少女的绝美歌声打动自己,再扮出一份可怜的表情。
刘东福没有回话,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酒杯。
“刘管事,可有什么难处?”王处直看到刘东福神色有异,便问道。
“王少监有所不知,这矾楼四绝虽进了沈家的门,但沈家主母并不相容,如今却已不在沈家。”
李氏大惊,忙问道,“刘管事可知我那四个苦命的女儿现在何处?”
“知道是知道,可是我人微言轻,却不方便参与沈家的家事。”
李氏见状便从怀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锭,放到刘东福的面前。
“还望刘管事告知,老身绝不会给刘管事惹麻烦。”
刘书福对那银锭看也不看一眼,冷声道,“李掌柜,这银子你便收起,我们王家也不是缺钱之人,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可以!”
“你见了矾楼四绝,万不可起带走四女的心思,若是你有这个心思,今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省得我难做人。”
李氏面现难色,她此次前来,颇带了些上下打点的银两,便谋着将矾楼四绝带回京城,培养继任者的想法,却不料被刘东福一眼看透。
“那便算了,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刘管事且慢,老身答应便是。”
“好吧,明日辰时杭州大通码头,我带你去见她们。”
从杭州至昌国县,一路沿江而下,只需四个多时辰,第二天酉时,刘东福便和李氏一行四人来到了昌国县的码头。
李氏一行四人一到码头,便发现昌国县的情况与想象中的景象不符,众所周知,昌国县是去年沈括被抄家后才在九月立县,立县之前仅是一个小乡镇,而如今,这昌国县游人如织,街道宽阔整齐,所有的住房全是新建的制式统一的砖瓦房,街道干净明亮,在其它州县非常昂贵的玻璃制品,在昌国却成了家家户户的寻常之物,不少旅店酒肆的窗户被换成一整块的玻璃,恍若仙境。
沿街全是生意兴隆的商铺,除了来普陀山的部分游客,绝大多数都是昌国的百姓,一路上竟未看到一个人身穿破旧衣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而商铺里销售着大周各地的物产,甚至还有来自朝鲜、日本、南洋等地的新鲜水果、工艺品,更有一些在大周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最流行的便是各种尺寸大小的镜子,几乎所有商店都有销售,而一面可以清楚无比地照见脸上容貌的小方镜仅卖一贯钱。
师师姑娘和弹琵琶的乐师一见小方镜便走不动了,反反复复观看比较。
刘东福见状便笑道,“两位小娘子,待我复了命,便送你们几块,这小镜子每天出产怕不止上千块。”
一个少女,一个少妇立即喜笑颜开,感谢刘管事的话说个不停。
李氏见昌国之繁华远胜明州,仅比杭州略逊一筹,便好奇地问道,“刘管事,这昌国县果真是这半年建起来的?”
“那还有假?你看那边只有一个城楼,连城墙都还没有建完,总得等年底农闲时才好组织人手。”刘东福有些自豪地说道。
“这昌国县难道家家住得起砖瓦房?户户都有余钱?”
“最普通的砖瓦房一套院子四十贯,如果租住,一个月只需二百钱,但在昌国只要肯干活,一个月最低的工钱便有五贯,连佃户都是靠领月钱生活。而且,不分男女,只要干同样的工作,都领一样的月钱。”
“昌国的百姓都在给沈家工作吗?”
“一半一半,沈氏产业现在有一万八千多工人,最近正在扩建工坊招收私兵,一两个月后,便有两万工人、两千私兵,和四千佃农。”
“那每月只月钱便要发十三万贯?”
“可不只,沈氏产业实行利润的两成由坊工分配,算起来,一个月坊工、佃农和未来的私兵,一个月怎么也得三十万贯的开销。”
除了师师姑娘不懂经济外,另外三个来自矾楼的客人面面相觑,实在无法想象昌国县竟然富庶到如此地步,而沈家的财富只怕还在预料之上。
走了一阵子,李氏一行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只见前面过来一辆奇形怪状的“马车”,有四个轮子,却并没有马来拉,而是由两个下人并排骑车,这自行车,他们刚到杭州时便见一些纨绔子弟骑车招摇过市,但四个轮子的车却没见过。
四轮车停到他们面前,其中一名下人问道,“刘管事,可是刚从杭州回来?”
“正是!你们这是去哪里?”
“刚送了吴管事他们去玻璃厂。”
“那正好送我们一程,我回王府见老爷。”
“老爷可不在家,老爷去沈家了。”
“李管事呢?可和老爷在一起?”
“在一起,看这时辰,取了信便得去杭州了。”
刘东福张罗着四人坐上四轮车,两名下人便调转车头向沈家驶去。
师师姑娘和琵琶女子透过玻璃窗户向外张望,惊喜不已。李氏赞道,“此物又快又稳,比马车还实用,不知售价几何?”
“在昌国卖三十贯。”
“倒也不贵。”这个数字比李氏想象的略高一些,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可最新潮的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