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儿,你知道你这一句话能让沈家满门抄斩吗?”沈括冷冷地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沈方。
“没有人能杀得了沈家的人,再多的人也不行!”沈方自信地笑道。
沈括抓起书案上的砚台朝沈方的脑袋扔去,沈方只一探手便轻松地抓到手上。
“爹爹,你这种所谓的忠诚,正是汉家亿万百姓被异族屠戮的原因。”沈方没有一丝畏惧,手中轻微运力,手中端砚便化做碎块落在了地上。
“你这逆子,以为凭武艺便可无法无天吗?我便第一个不同意,为大周铲除你这个逆贼!”沈括气急败坏地说道。
“爹爹,我一直以为,你灵活机变,能够理解形势,才和你说些知心话,若是我藏而不说,见到官家时,一掌拍死他,你又能奈我何?”
“何必如此?”沈括见沈方话说得坦诚,便想尽心劝解。
“于公,若想破解异族入侵的死局,必须进行从上到下彻底的变革和动员,一个王安石变法都这么磕磕绊绊,等那些老爷们想通,回心转意之时,汉人脑袋早就掉光了;同时还需要调动全国的资源,可是大周矿产归官家所有,爹爹觉得官家会让我们调用全国的资源?我有无数的新式武器和产业,哪一个拿出来,都会让权臣勋贵们争得头破血流,爹爹以为能平衡各方关系之时达到创新的目的?而官家会放任沈家凭新式武器和产业做大?”
“于私,官家三番两次抄家,官家宠信的国师居然敢打我的女人主意,甚至一掌将我击毙,还有人贪图什么琉璃配方,真他妈以为我沈方好欺负啊!”
沈方越说越气,居然当着沈括的面说起了脏话,沈括不仅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一下想起那个觊觎琉璃配方的人,吴大用。慧通在普陀山说的每一句话经过慈航师太等人转述,沈括已牢记在心,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产生对琉璃配方的觊觎之心,只可能是两浙路的官员,而两浙路的官员中,也只有吴大用有这个可能和动机。因为,只有内监使自持代表官家,行事便少了顾忌。当初沈方假死,沈括明知吴大用有嫌疑,但已于事无补,纠结于此,只会攀扯上官家,便没有调查追究。如今,沈方既然提起此事,那么吴大用便不可不防。
“当今官家锐意进取,待民宽厚,实乃良君,必不同于逆宋匪酋。”
“爹爹,正所谓,君权天授,古往今来,你可听说过有人自数千后转生?既然我身负两世记忆,又知道华夏人民既将面临的命运,自然应拯救黎民于水火,解救百姓于倒悬。天予不受反受其咎的道理,爹爹自然比孩儿清楚。”
“你何苦要生在我沈家?”沈括绝望地悲叹。
“爹爹,在我转生之前,你已经改变了历史!”
沈括愕然注视沈方,不明所已。
“历史上,你是守制结束归京后,面见王安石,才能到王安石与皇帝的信任,任检正中书刑房公事,五年后因功逐渐当上了三司使,后来被当时的宰相吴充所忌惮,被罢去官职,改知宣州、又过了四年,改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抵御西夏。两年后与副使种谔奉诏条陈制夏方略,提出进取横山以筑城、以地理优势直接威胁西夏的战略主张,朝廷派给事中徐禧前往鄜延路节制军事,共同申议。三名帅臣各持己见,最终按徐禧所议,筑永乐城,一个月后,永乐城之战大败,损兵一万两千有余,此后便逐渐退出政坛。”沈方前一世博识强记,对于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自然多加关注,所以随口便将沈括的简历念了出来。
“而这一世呢?熙河开边比原来提前了几年,爹爹你提前数年成为三司使,更发生四州之乱,耽罗、朝鲜归顺华夏这样的大事件。至于水力车机、各种机械的普及,棉花的大范围播种,甚至连玻璃也制了出来,这些在历史上根本没有发生过。”
沈括听到沈方平淡的叙述,一个个熟悉的人物、事件出现在眼前,甚至连那并未发生的永乐城之战也将其惨烈呈现在眼前,令其目眩神迷。就连最后沈方提到科技革新时,他都忘记了提醒沈方,这一世科技的爆发乃是由于沈方在工艺方面的天赋直接刺激了王匠首等人的创造力,并一发不可收拾,创造了庞大的,令官家都艳羡不已的工业巨富。
“而我转生到沈家,也是命中注定之事。我在另一世也叫沈方,而且长相也与这一世相同,这让我很认同这一世的身份。而爹爹你在之前,有意无意所做的一切,仿佛是为我实现理想报负做足了铺垫。特别是那四十余处矿山的购置,为今后昌国的工业发展提供了足够的方便。”
沈括心中慨叹,矿山收购也是你的主意。
“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官家的性命。”沈括想起柴勐对他的知遇之恩,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忘恩负义之举。
“保下性命还不容易。”沈方看了沈括一眼,悠悠叹道,“其实对于官家而言,权势和地位比命重要多了。”
“你准备如何行动?难道你师父早和你串通好了?”沈括想到了张天端的造反和刚才张天端、张茹看向他的同情眼神?
沈方心中豪气万千,他自信地说道,“我沈家成事,岂能仰仗他人,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当然,爹爹你也得出把力,为沈家打下一片江山。”说到后面,沈方居然笑了起来。
沈括摇了摇头,“谋逆乃是死罪,我既然没有能力去阻止你,那就只能抽身事外,自求多福,绝不可能还要帮你。”
“爹爹,你只需接下与西夏交战的差使即可。其它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沈括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是理智上的拒绝,另一方面则是一直以来平西夏、定北辽的执念。但只要他为沈方保守谋反这个秘密,那么事实上便已经背叛了朝廷、官家。而沈方一旦谋反,无论成功与否,自己便已背了反臣的骂名。
沈方看着沈括的窘样,点了点头。作为转生之人,他当然可以不向任何人提起雄心报负,待时机成熟之后再做计较。但转生之后,自己面临的条件太好了,只要他愿意,一个月之内便可以称帝。自己已进入换元境界,已是这个世上有数的高手,根本不惧千军万马,更不会担心暗杀;沈家富可敌国,而且居然官家发了善心,赏了昌国县让沈家随意折腾,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建立大周的工业中心和商业中心?而自己的师父、准丈人居然不声不响控制了耽罗和半个高丽,让他进可攻、退可守。这种造反有极大可能成功,既使失败也有充足的退路,让他不得不提前和最亲近的人认真地商议造反之事。张天端父女本就是造反起家,自然不会将自己当做另类,而沈括纵使有此时士大夫根深蒂固的忠君之心,但就冲他平西攻辽、力挺变法,就知道他也不是默守成规之人。
“爹爹,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在西夏被灭国之前,我不会再和任何人提造反之事。现在知道我心意的也就只有你和师父、茹儿三人。”沈方见好就收,“对本朝历史,特别是后周世宗柴荣如何打下这大周的江山,我并不知情,爹爹请为我讲解。”
“世宗的名讳以后不能再提,否则为父便一个字也无法和你交流。”
“知道了!”沈方无奈的点点头。
“世宗乃后周开国皇帝郭威义子,显德元年,世宗即位之前,任开封府尹,逆贼赵匡胤为开封府马直军使,世宗即位之后,便擢升赵匡胤执掌禁军,对其恩荣不可谓不重矣。”
“世宗即位后,有扫灭诸国、澄清天下之志,大臣王朴在《平边策》中提出了“先易后难”的主张,即:先攻下江南(南唐)、岭南(南汉),再取巴蜀(后蜀),其后是辽国的燕云之地,最后是河东(北汉)。世宗采纳王朴之言,并以此制定统一大计。”
“显德元年,北汉、辽国联兵南侵,世宗御驾亲征,于泽州高平大破北汉,稳定了朝局;显德二年,派兵西征后蜀,接连收复前朝丢失的秦、阶、成、凤四州之地;显德二年起,世宗三度亲征南唐,将长江以北的淮南之地尽皆夺取,并迫使南唐臣服;显德六年,亲率马步军数万从沧州北上,仅用了四十二天就收复燕南之地,夺取了契丹人占领的三关: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以及宁州、瀛州和莫州三州之地。”
“辽人畏惧世宗兵势,便有汉臣向辽主献上反间之计,攻打幽州之前,世宗纵马跃上一处高坡,望着自己挺进的军队,随口问了一句,此地何名?手下一名亲兵回答,故老相传,谓之病龙台!世宗心中不快,回到营地后,批阅各地文书时,发现文书之中混杂着一个皮囊,皮囊之中有一块三尺长的木头,上面写着五个大字:点检作天子。当时的都点检是张永德,张永德长跪于帐前,以示清白。世宗下令严查,结果次日便卧床不起,正在军心混乱之际,有一道士持仙药造访军营,正是时任天师道天师的张啸天,也就是你师父的曾祖父。”
“张天师献上了仙药有奇效,世宗吐了两碗黑血,才渐渐好转,世宗病体初愈后便严查下毒作乱之人,最终所有的疑点全部集中在随行的水陆都部署赵匡胤之上,赵匡胤见造伪及下毒之事败露,便请供养的江湖异人行刺于世宗,被张天师全部擒获。江湖人士的行刺未获成功,赵匡胤便举反谋反,被张永德等将擒获,连同赵匡胤的党羽同谋全部斩杀。回到京城后,诛灭了赵氏九族。”
“显德九年,世宗再次北伐,此次准备充分,众将奋命,终于用了两年时间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并夺取了辽国景、平、泺、营等四州,将后周的防线拓展至长城一线。辽国见后周势大,便割地进贡求和。“
“显德十年,世宗得胜归来,祭告天地,改后周国号为大周,并延用显德年号。”
“显德十二年,世宗兴兵袭占荆湖;显德十三年,世宗攻灭后蜀;而后南唐、吴越再次上表臣服;显德十五年,世宗亲率兵马平定南汉。南汉灭亡后,南唐、吴越积极备战,世宗于显德十八年,先后灭掉了南唐和吴越。”
“此时仅余位处河东之地的北汉未被征服,北汉战事频繁,兵役繁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北汉末帝刘继元上表臣服,世宗不允,直接发兵剿灭,如此才形成了我大周二百六十七州的广袤疆域。”
沈括讲世宗时期的陈年往事略述一番,沈方这才明白这个平行时空是在何处出现的分叉。
“如果当时没有张天师的出现,大周将会如何?”沈方若有所思地问道。
“世宗所中的慢性毒药,随军的太医无一能解,只怕命不久矣。世宗若病将不起,在无力追查谋乱之人的情况下,倒是只能先将张永德罢免,张永德和赵匡胤乃世宗手下两员猛将,张永德的都点检之位便会落入赵匡胤之手,这也正是赵匡胤栽赃张永德的原因。赵匡胤若成为殿前都指挥使司马步都点检,以其虎狼之心,又兼领皇宫宿卫,只怕果然会如方儿所说,谋逆成功而取代后周。”沈括想到这样的结果,也有些后怕。
“不过,也正是由于张天师的出现,我大周才有了今天。”沈括庆幸道,“世宗病好之后,将病龙山改名为二龙山,并准备敕封张天师为国师,但是张天师不辞而别,杳无音讯。当今官家也正是因为天师道老天师对大周江山社稷的功劳,才赦免了你师父的谋反之罪。”
“看来,这张天师一脉从张啸天起便有利于我沈家!”沈方感叹道。
“胡说八道!”沈括现在见不得沈方得意忘形的样子。“你这谋逆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收起来,再认真读书,考中进士,再谈别的。”
“爹爹,我也不瞒你,凭我脑袋里面存着两千年的古文诗词,什么样的科举能难得了我?”
沈括惊疑不定地说道,“难道你连石相、子瞻以后将要书写的古文和诗词也知道?”
“苏轼乃历史上写词最牛的人之一,他的词,我岂能不知?比如这一首《水调歌头》是另一个时空的苏子瞻于六年后在密州所作,当然如果他没有和苏子由两地为官,这首流传千古的词有没有还另说。”
沈方缓缓的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括听到沈方吟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句,忍不住热泪盈眶。这首词写的太美,让他直接联想到故去的柳氏和母亲。而沈方这种带着未来近两千年记忆的人,能带给这个时代的变化,恐怕远远不只是几首诗词能所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