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辽兵的处置不急,北辽和高丽联军败走新安大营,国师有何安排?”章惇不动声色地说道。
“辽军大溃,损兵折将,辽军溃兵不到五万,将领更是凤毛麟角。张某料辽军必会撤军,耽罗之危已解。”张天端不加思索地说道。
沈括也点了点头,同意张天端的判断。
章惇却笑着说道,“如辽军退军,那便可惜了。”
“我军初胜,首要任务是收编、处置这些俘虏,此时若进攻,只怕后方生事。”
“国师误会了,章某不是建议我军歼灭辽军,而是驱虎吞狼,让辽军进攻高丽。”
沈括和张天端都是大吃一惊,他们只想着要么击溃,要么赶跑,却从来没想过让北辽和高丽发生内讧,章惇一提醒,沈括和张天端便意识到确实是好计。
辽军自去年十月在新安大营被光明圣教用“反间计”开始,辽军主帅萧得里特之下数百将校殒命,辽军折损过半却寸功未建。此时若退军返回上京,可想而知,面对这场北辽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惨败,唯一幸存的大将萧安福绝难逃得性命,幸存士兵也会受到惩戒。回去辽国是死,与耽罗作战也是死,留在新安迟早还是死,面对这困境,如果设身处地为萧安福着想,进攻高丽反倒是拥兵自重、借尸还魂的妙招。
首先,高丽战神崔圣身死,原先北辽征服高丽失败不是因为北辽将士不勇猛,而是由于崔圣这个变数,如今崔圣身死,高丽的精锐全数折在耽罗,腹地空虚,如此时攻击高丽,则高丽断无幸理。只要征服了高丽,那么耽罗的损失便微不足道,萧安福反而有了功劳。
其次,萧安福并非只有征服高丽回国这一条路,他还可以自立为王,借助高丽险要的地势和兵力与北辽对抗,如果北辽讨伐萧安福这次叛军,将会给大周提供进攻北辽的机会。
当然萧安福能实施攻打高丽的前提是与耽罗议和,如果耽罗虎视眈眈,萧安福便不敢越雷池一步。萧安福征服高丽对于耽罗而言也有百利而无一害,首先萧安福这次军队已被打破胆,暂时不怕他势力增长之后攻击耽罗;其次耽罗也需要在与北辽之间有一个缓冲,好便于发展;最后,耽罗也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高丽五道两界中(注:高丽显宗时,将行政区划整编为“五道两界”体制,即西海、杨广、全罗、庆尚、交州五道与东界、北界),划拨全罗道、庆尚道两道给耽罗。
沈括等三人将萧安福、高丽和耽罗之间的关系梳理了一遍,都认为此计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沈括叹道,“只怕以耽罗征服全罗道、庆尚道两道也不容易。”
“耽罗毕竟是高氏之祖地,圣教寄身于此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能取全罗道、庆尚道两道,便足够圣教施展报复了。”张天端笑道。
“莫非张大侠欲自立为王。”沈括看着张天端,也没有意外,以张天端之才,若他要立国,只怕比大周开国皇帝柴荣更加英明神武。
“何需如此麻烦,萧安福征服高丽,生灵涂炭、高丽王族便永无宁日,若全罗道、庆尚道给高丽王族一条活路,他们定会附首听命,高丽国的官员富户也会迁往全罗道、庆尚道,萧安福既使占领三道两界,占领了开京和西京,但也只是得到一个空壳子。”张天端仍然想象耽罗一样扶持傀儡,但在全罗道、庆尚道之地,光明圣教的权力只怕比耽罗还要强大。
“国名呢?仍然保留高丽的国名?”
“自《山海经》始,我华夏便称高丽为朝鲜,如今也是高丽重归本名之时。”
沈括与章惇均是才思敏捷之人,只片刻功夫,章惇便将三人所议之事写了一篇书信,张天端将四护法之一“五行散人”牛星华请来,让他前往北辽新安大营议和。牛星华听说此议将瓜分高丽国土,光明圣教将拥有一片自己的土地,自然满怀欣喜,立誓要把事情办漂亮。
次日黄昏时分,牛星华来到人心惶惶的新安大营,随处可见北辽士兵在收拾辎重和不用的营帐,损失了一半军队,军心已经涣散,而许多营帐的主人再也回不来,如今倒需要先行收拾,以防撤退之时不得不烧毁。
牛星华心想来得还真是时候,再晚两日只怕北辽便全军撤退。
在中军大帐中,牛星华见到了北辽唯一剩下的大将萧安福,帐里面还有十几个部将全部是萧安福临时提拔起来的亲信将领。见到牛星华代表耽罗来和谈,每个将领均怒目而视,但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有过激的反应,这牛星华也是北辽军士心中的杀神,身为光明圣教四大护法之一,其武艺仅在圣主张天端之下,早已处在换元境界巅峰。
萧安福知道帐中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够牛星华砍杀,便硬着头皮道,“牛护法远道而来,所为何事,不防直说。”
牛星华也不多言,笑着将书信一递,便有一小校赶紧接了过来,展开递到萧安福面前,萧安福借着烛光将书信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寒毛直竖。
萧安福这两天满脑袋都是对惨败的难以置信,以及盘算如何回去和一手将自己提拔起来的耶律乙辛串通,将惨败之事全推到身死的各大将身上,以保全自己的性命。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也得勇敢面对。但耽罗国递来的这封书信却让他茅塞顿开,自己若回去,十有八九丢了性命,若是征服了高丽,便有了许多可以谈判的筹码,或举国归辽,或拥兵自立,怎么想也是万无一失之妙计,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
萧安福还在反复阅读这封书信,但是心中已决定要和耽罗合作,但是不能让耽罗使者看到自己的迫切,逼着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冷冷得看着牛星华道,“耽罗的胃口不小啊,居然一下就要两个道。”
牛星华心中暗笑,以他的功夫早已感知到萧安福情绪的波动,知道他对此和议巴不得早些进行,便懒得和萧安福废话,直接说道,“萧将军不必诳我,全罗道、庆尚道是我光明圣教必取之地,若萧将军觉得此议可行,便在和议上签字盖印。”随书信同来的还有一份合议,里面主要有两点,一是明确未来双方的势力范围,二是由萧安福占领另外三道两界后,每年给光明圣教白银二十万两,三是不得限制光明圣教在三道两界传教。
“是光明圣教吗?”
“当然,和议上写得清楚,是本教圣主与萧将军共同签署协议,耽罗乃本教借居之地。”
“那么,贵教可否将俘虏辽兵归还,本将作主给你们同等数量的高丽士兵,或更多的高丽百姓。”
“此事休议,来时圣主已决定让俘虏辽兵充当我光明圣教工坊的坊工,吃穿用度与我教民无异,绝不会有虐待之举。另外,萧将军认为我光明圣教会缺少高丽士兵、百姓吗?”
萧安福见牛星华没有转圜余地,一点面子也不给,不禁有些羞恼,但形势比人强,无论是牛星华个人的实力还是耽罗军队目前的实力都远胜己方,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牛护法请安歇一晚,吾与众将商议一番再作回复。”
牛星华笑道,“萧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和耽罗军队都可以等,高丽军队和高丽朝廷可等不得。”
众将听到萧安福与牛星华交谈大致知道了北辽军队与耽罗军队瓜分高丽的内容,但萧安福详细讲解了一下书信,诸将才明白,原来萧安福有自立为王的打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萧安福的一个亲信壮着胆子说道,“大帅,此事非同小可,南北院大王的威望,你比吾等更清楚,只怕一封书信便可使士兵哗变,而且吾等家人老小远在上京,一旦反叛,则性命危矣。”
“谬矣,此番回京,只怕我等凶多吉少,我等若保不住性命,家人老小难免会受到牵连,而若我等此刻征服高丽,同时将家眷暗中接回,大辽外有强敌环伺,必不敢分兵伐我,界时,我只需上表称臣,便可以保众兄弟一番富贵。至于士兵,高丽土地美女众多,在高丽为人上人,不比在塞外吃风沙强吗?”
顾虑既失,众将便也火热起来,便有几个急性之人便要去砍了新安高丽将领的脑袋,被萧安福喝止。萧安福见众将达成一致,便在和议上签了名字,盖了帅印,留了一份,另一份交由牛星华连夜带回。
至于萧安福布置鸿门宴,对高丽将领或杀或拉,就不是耽罗军队所关心之事。
在耽罗辽军登陆场营地之前的空地上,近三万辽军俘虏等待他们的归宿。
关于辽军俘虏的处置,沈括和章惇有了差异,章惇建议将这些辽人分散打入各军,专职进行全罗道、庆尚道全州、罗州、升州、庆州、尚州、晋州等地的内部治安,同时准备以辽军为主力攻占日本对马岛,并以对马岛为基地对日本列岛进行劫掠。
而沈括则建议以稳定为前提,无论是耽罗还是未来的全罗道、庆尚道均需要进行大力的改革,将胜吉变法的经验引入进来,利用全罗道、庆尚道丰富的水力资源,通过水力车机的大范围使用,兴建各种工坊,而这些辽兵进入工坊后,其收益远比当士兵强,而且安全稳定,不用吃苦遭罪,更没有生命危险。同时每隔半个月、一个月,继续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以保持战斗力。如此一两年后,这些辽兵便会认同自己的身份,并且主动地以朝鲜为家,建设家园。
张天端选择了沈括的建议,安排在耽罗的各天官行动起来,吃透政策,各自带领士兵领取部分辽兵,进行语言和技能的培训,准备接手全罗道、庆尚道。
辽军俘虏们听说不仅性命无忧,而且无需去当矿奴,光明圣教为他们安排了工坊的工作,他们享受与光明教众同等的待遇。他们本身也是牧民的穷苦出身,为了争夺牧场和各种生活必需品不得不和大周、高丽、耽罗作战,如今能得到稳定的生活,光明圣教还答应将他们的亲眷接过来,如何让他们不感激涕零,纷纷跪倒感谢圣主及圣教的恩情,而后随着各天官去往指定的临时驻地。
张天端培养的天官在这时才真正发挥出其强大的作用。别说章惇,就连对张天端知之甚深的沈括也为此刮目相看,沈括下意识里也将张天端当作一国之主来对待。张天端却并没有乱了分寸,还是对沈括极为恭敬,只在沈括不注意时与章惇心有灵犀的对视而笑。他们两人这些时日沟通甚多,早以引为至交,决定全力辅助沈括,并静观其变,唯有沈括蒙在鼓里,喜忧参半。
张天端作为自己的莫逆之交,其光明圣教蒸蒸日上,自己此行不仅收降了张天端,还为大周争取了两个藩属之国,同时为大周的死敌之一北辽立了一个不能不重视的敌人,对大周而言可谓喜事一桩。但是张天端的光明圣教发展迅猛,迟早将成为大周的心腹之患,到时自己与张天端将如何相处?而光明教军的战力,他看得清楚,远远胜过一般的禁军,既使与王韶的精兵山地野战军相比也有得一拼,大战若起,只怕半壁江山都会被惊动。
胜吉十九年二月初一,萧安福自封为“大辽征东大将军”,以高丽勾结耽罗,致使辽军兵败为名,率领五万辽兵、七万高丽士兵从海路直逼高丽国都开城。
因有高丽士兵带路,开城竟未防备,二月初十,开城陷落,高丽王族男丁无一幸免。
随后萧安福安排手下诸将兵分四路,手持高丽国诏令,招抚三道两界各州县,竟无一城池敢违逆。三月初九,萧安福在开城建国“东辽”,自封为“东征奉安王”,并遣使臣前往上京献上“东辽”山川图册、纳贡称臣。
与此同时,张天端手下的光明教军也在庆州、罗州登陆,占领了高丽东京庆州。随后的一个月间,光明教军势如破竹,将全罗道、庆尚道各州府悉数占领,并在萧安福建国东辽之后,在庆州建国朝鲜,以高丽国国王次子、驻守东京庆州的国原侯王祈(注:即宣宗王运,字继天,1049年出生。)为朝鲜国王,并向大周献表,纳贡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