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十七年腊月十八,王寿光带着王可儿回到了位于杭州城内的府第。自从将转塘庄园交给刘四,王寿光便在杭州城离沈家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宅院,以王寿光此时的财力,在整个杭州城也能排进前五,就连钱塘首富沈家从明面上来看,也没有王寿光有钱。沈家在大周各州县收购矿山,在翁山、岱山、衢山三岛购买田地占用了大量的银钱,若论在杭州城内的积存的财富,却不如王寿光丰厚。
王寿光将自己的宅院翻修得美伦美奂,集合了江南园林与皇家园林的优点,仅银钱便耗用了四十万贯,抵得上一些小县的年收入。在宅院深处的秘室修建了银窖和钱窖,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封存起来。王寿光跟着沈括投资了一些土地,但田产的花费与每年各产业三成的收益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他也没心情继续扩张自己的产业,便象一些富家翁一样,精修府第,暗藏银钱。
帮助王寿光看护杭州产业的王六年近古稀,精神已大为不济,王六的妻子已于两年前去世,葬于转塘墓园。为了照料自家产业,王寿光便托沈括推荐了一个管家代替王六出面管理王家在杭州的各产业,沈括便将沈家管事吴娘的大儿子沈龙推荐给王寿光,经过这一年多的磨合,王寿光也感到很满意。眼看着王六年事已高,而自己又常驻翁山,这杭州府第虽聘有护院武师,但王六若有不起,没有贴心人照看总是不妥,王寿光便起了纳妾的心思。
王寿光原本只是宣州一熟匠,因缘际会,跟着沈括这个东家居然只用了八年,便成为两浙路人尽皆知的富豪,原先抱定再不续娶,与独生女王可儿相依为命的心思渐渐淡薄,如是还能再生上几个儿子,自己辛苦得来的产业便不至于断绝继承。小女王可儿虽与东家次子沈方青梅竹马,但东家现在贵为当朝计相,更是富甲江南,无论如何,王可儿嫁给沈方为妻总有些不合实际,可让王可儿下嫁为妾,又是他万万不会考虑之事,以王寿光现在的财富地位,与一般的权臣富豪结为亲家绝不是高攀,况且两年前,自己也是朝廷钦命的员外郎。
在沈龙的陪同下,王寿光行走在一步一景的假山翠柏间,虽是寒冬腊月,花园中仍然打理得卓有生气,若是春夏之际,百花盛开,此处便如西湖一般成为杭州奇景之一。
行至深处,王寿光便听到女儿欢快的笑声,他心中涌起喜意,女儿自从被慈航师太带到普陀庵,便象是变了习性,原先活泼开朗的性格消失不见,只留下宁静淡泊的心性,根本不象十二岁的少女,倒象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尼师。而今,女儿渐渐恢复少女的习性,让王寿光格外开心,他紧走几步,来到假山后面的一个小花园,绣楼前的秋千上,一个少女站在秋千上面,在侍女们的娇呼中,将秋千荡得飞高,象是随时便要掉下来的样子。正是王可儿,王寿光知道女儿自幼习武,武艺高强,这点高度自然不在话下,便含笑观看。王可儿看到父亲和管家进来花园,小孩儿心性更有炫耀的意味,便荡得更高,在众侍女的惊呼声中,王寿光注意到有一个端庄秀丽的少女轻掩了檀口,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王寿光心中一动,便问沈龙,“那青衣女子是谁?”
沈龙早就注意王寿光的神色,此时心中暗喜,淡淡回道,“回禀东家,这女正是舍妹,小名翠儿。”
王寿光一听,暗道好巧,此女名字倒与王可儿母亲小名相同。
“可曾婚配?”
“未曾,我们一家都是沈家奴仆,婚姻之事全凭大老爷、二老爷做主。”
王寿光看了沈龙一眼,见他言辞之间没有别的意思,低声说道,“你和你妹子商量一下,问她愿不愿意帮我照顾王家和可儿,如果愿意,我便向沈二老爷提亲。”
“这倒省事儿了,舍妹早就对东家有仰慕之意,这两天便是主动来梅园,与小娘子玩耍。”
“如此甚好。对了,此园今后就改名叫翠园。”王寿光大喜道。
王可儿玩了一会儿,见父亲只顾着和管家说话,也没了兴致,让秋千减慢了速度,然后找了个机会从秋千跃了下来,稳稳地落在王寿光等人面前。
沈龙及跟随王寿光来到后面的两名武师都大吃一惊。他们知道王可儿自幼与沈家二公子一起习武,但却没想到有如此干净麻利的身法。两位武师定精仔细一看,两人不禁互视一眼,他们都已看出,王家小娘子,不仅和他们一样都达到了补元境界,甚至从眼神气度可以看出,显然有明师指点,真气内敛,远比他们内力雄厚。这王家小娘子年仅十二,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修为,今后将达到什么境界,实在不敢想象。
“爹爹,可曾见过沈家二公子。”王可儿开口便问她最关心的人。
“沈小郎君在转塘庄园居住,为父这次去沈氏墓园见大老爷、二老爷,却没有见到沈小郎君。”王寿光含笑说道,他也想尽快见到沈方,毕竟沈方是他名义上的徒弟。
“那明日我们去转塘吧。”
“这些日子,为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和二老爷商量,听说沈家小郎君、小娘子,到了二十三便会回杭州沈府了。”
“正是,腊月二十三,沈府已和灵隐寺主持慧妙约好,由沈府出钱召开七七四十九日的十方水陆法会,到时,沈家全家都会前往灵隐寺为沈老太君祈福。”
“那我自己先去了,正好想见见沈家二公子、三公子,还有蕙儿小娘子。”
王寿光知道女儿现在武艺甚高,倒也不担心她的安全,正好这两人天与沈家操办一下纳妾之事,便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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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九日巳正初刻,王可儿来到转塘庄园沈家子弟居住的院落后,不仅如愿见到了沈方、沈惠和沈德,还见到了两年前不辞而别的张茹。
张茹一眼看出王可儿的境界,便要与王可儿比试武艺,以挽回输给沈方的颜面。
沈方并没有象张茹一样学习精妙的招式,仍然依靠的是胜吉十一年张天端于京城教授的龙虎山长拳和绵绵不绝的内力,居然将奇招百出的张茹逼到擂台之下。张茹心知如果自己使用毒术与蛊术,沈方可能几招以内便会落败,但她同样也知道,沈方也没有用尽全力,或许他全力施展修为,自己连施放毒术和蛊术的机会都没有。
在沈方的带领下,转塘庄园兴起了练武之风,大到二十几岁的壮年,小到几岁的孩童都学了些内功和拳脚功夫,在转塘庄园中甚至有江湖高手开了三家专门传授武艺的武馆。所谓穷学文、富学武,转塘庄园近万人口,与大周其它州县相比自是富庶无比,就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富,庄民们也有让子女学习武艺,强身健体的需求。
这时在庄主府前面擂台边,里里外外围了近千庄户子弟。转塘庄园现有擂台十座,但最有名的还是庄主府门口这座英雄擂。每个月各武馆都会在其余擂台举办比武,只有最优秀的子弟,才有向沈方挑战的资格。按理来说,沈括作为补元境界的高手,不应该与这些连补元境界都未进入的普通习武者比斗,但沈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份,而整个庄园也以能和沈方比武为荣,所以沈方便有了些许实战的机会。起初,几个武馆的馆主还会压阵助威,待见识过沈方的武艺后,他们自知既使自己上场也无法抵挡,便放任徒弟们以卵击石。与沈方比武既使输了,也没有什么风险,沈方知道轻重,只会点到为止,既使是以一敌十,也只会将对方击倒擂台之下,而不会伤其筋骨。反倒是各武馆之间的比拼,火爆异常,常常损筋伤骨,鼻破血流,平添了许多戾气,也让转塘庄园的郎中好生忙乱。
这些围观的庄户子弟前几天见识了沈方与张茹的比拼,已经大呼过瘾,如今,却见王匠首的独生女儿居然成长为一个侠女,能与张茹在擂台上对峙,气势上不落下风。刚成为张茹拥趸没两天的子弟们纷纷为王可儿叫起好来。
张茹见这些观众都向着王可儿,激起了求胜之心,王可儿比张茹大三个月,两人曾短暂相处,但也谈不上多了解,张茹持剑施礼,“可儿姐姐,小妹的剑术为青城剑法,乃青城山绝技之首,请姐姐多加防范,以免有失。”
王可儿同样施了一礼道,“茹儿妹妹,我的剑术来自于普陀山,普陀山虽不以剑法见长,但也不会落于人后。”
张茹听到王可儿言语中有夸耀普陀山的意思,不再多言,起了一个仙人指路,便等王可儿出剑。
王可儿本不想比武,但习练武艺以来,与师姐们相比,自觉已得普陀剑术之奥妙,迫切需要与他人印证;而转塘庄园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在这么多熟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武艺,让年少的她多了一丝满足感,况且,沈方也在旁边看着呢。
王可儿起了一势“礼拜观音”,却是守势。张茹冷哼一声,便挺身刺出,只见一道白光匹练如闪电般击向王可儿,张茹的身形围着王可儿上下翻飞,众人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宝剑相击的声音。
旁边观战的武馆馆主和王家护送王可儿回转塘的武师见了此景,不禁面色大变,在这数九天气,冷汗居然湿透了衣背。只有达到补元境界的高手,才能看到这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张茹便攻了几十剑,而王可儿见招拆招也挡了几十剑,因每两剑之间太密集,听起来仿佛只挡了一下。如果站在台上的是自己,只要张茹有杀心,此刻自己便早已三剑六洞,横尸擂台。
观战的庄户子弟虽然没有进入补元境,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但如何还不知道擂台上已经历了无数凶险,短暂的沉默后,突然爆发出山呼一般的叫好声,引来更多的观众。
这时的助威声已经不再属于王可儿一个人,而是对两个绝美的少女。
张茹见快攻不能见功,便缓下进攻的节奏,准备用雄厚的内力与王可儿打持久战,只要发现王可儿有一点漏洞,一剑便可决定输赢。论起内力深厚,自己修练内力的时间远长于沈方,王可儿随沈方而习得内功,能练到什么程度?再加上自己亲历过光明圣境,已有了换元境界的领悟,无论如何,王可儿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张茹越打越心惊,因为她没有从王可儿身上看到一丝胆怯与生疏,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比自己只打几个月的少女,而是成名多年的剑客一般。
王可儿的观音心法与普陀剑法甚是相合,而观音心法讲究的就是无欲无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她施展起普陀剑法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地,居然沉浸在观音心法与剑术的呼应中,擂台如棋局,王可儿将自己与张茹视为黑白两子,而下子之人就是所追求的道法颠峰。
张茹见无胜算便一剑挑向王可儿,王可儿回剑一挡,张茹将宝剑击在王可儿的剑身上,然后借力飘向擂台的另一边,举了个“青城迎客”的防御架势,开口言道,“可儿姐姐,这么打还不知打多久,不如你攻来试试。”
张茹一开口,便如同在棋局中露出了破绽,王可儿在她说话同时,便挺身持剑飞刺而出,虽然没有张茹的速度,但剑意已封住了张茹所有的后招。张茹正准备变招时,突然眼前出现了幻觉,王可儿象是脚踏莲花,王可儿本人象是化做了花苞,而花苞绽放之时,便是剑意出鞘横扫擂台之时。
“圣境?”张茹刚经历过光明圣境,知道这是出神期高手才可以创造的境界,而王可儿是补元境界不假,如何能借助圣境的威能?
张茹开口说话已动揺了战意,加上疑惑于王可儿施展的境界,竟忘了抵挡,等她回过神儿来,王可儿的宝剑已到身前。王可儿刹那间沉浸在剑术与心法契合的境界中,并没有注意到此剑一出,便胜负立分,既使普陀剑法留有余地,不会伤人性命,但剑气之下,伤及经脉却是难免。
等王可儿意识到将伤及张茹时,脸色顿时煞白,收手已然不及,正在她暗中叫苦之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与张茹之间,一拳下去,两把宝剑冲天而起,正是沈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