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夜,宋国公府。
今日沈括大宴宾朋,请了知交好友,达官显贵前来沈府庆贺新年。沈括已经决定参加了元旦的庆典后,于正月初二辞别官家,前往延庆路,所以这两日便广邀知交好友来府中做客,一方面答谢不久前沈家落难之时的声援之恩,另一方面则是提前拜年,把平常在正月天的迎来送往提前至腊月天。
这次与他同行的除了沈冲、李格非、韩睿外,还有章惇、金台等人,章惇经过再三恩量后,还是决定向官家辞去参知政事的差使,前往延庆路参与对西夏的军事。柴勐见章惇为了大周的千秋万代基业,宁肯舍于辅相之位,远离京城,前往边地。欣慰之余,挽留了数次,后来见章惇心意已决便应了下来。章惇离开京城后留下的参知政事职位,如今已成了香饽饽,许多有资历的朝臣加大的活动力度,纷纷到王安石、秦源、沈括、章惇、王韶等人的府第进行打探,朝廷辅臣当中唯有吕惠卿因其也是参知政事的热门人选而受到了冷落。
沈括已得知官家有意让文采出众的端明殿学士王珪出任参知政事,王珪乃是弟子李格非的老丈人,也在今日受邀之列,面对众人旁敲侧击的打听,沈括只作不知,只是饶有趣味地看了看脸露微笑的王珪。王珪定然已经得了官家的召见,此时有一种意得志满的气质,不过由于他涵养颇深,不认真观察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苏轼、黄庭坚带领着苏氏门人申时便来到宋国公府,却并没有见到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的沈方,听说沈方在为太后娘娘、官家排练新的戏文,苏轼等人来了兴趣,便想去李府一睹为快,被沈括拦了下来,“子瞻兄,不必心急,过会儿晚宴之时,方儿会让这个戏班进行首次表演,此时他们应该还在准备,便是去了李府,方儿也无暇接待。”
苏轼见状只好告罪一声,来到偏厅与好友章惇、张先等人谈论诗文、议论时政。对于章惇的选择,苏轼并不意外,章惇与沈括的每一次交往,苏轼都参与其中。章惇第一次正式拜访沈括,便是受苏轼引见,章惇也是因这个机会,才会随沈括一同出使耽罗,为大周立下大功,从而被沈括推举为参知政事。章惇担任参知政事这八个月间,其能力、才华与气度,深得柴勐赏识,柴勐将章惇外放至延庆路,未尝没有让章惇立下战功,积累资历以便提拔重用之意。
但对于苏轼、黄庭坚等人的选择,章惇却觉得有些意外。
“子瞻,我等建功立业还需要在刀枪上下工夫,西夏边事虽然凶险,但打熬出来,便是奇功一件,你我与存中乃知己,何不主动请缨前往延庆路,反而去昌国经营商贾?”
“子厚兄,苏某记的你刚从耽罗回来之时,便提起要见沈家二公子,如今沈子矩便在京城,你可曾见过?”
章惇当然也记得那时与苏轼的之间的对话,在耽罗与张天端并肩作战时,出于对沈括、沈冲两父子身上具备王者之气的好奇,远离朝廷的章惇便有了其它想法。待进入权力中枢之后,他才意识到造反绝没有那么容易,而沈括等人的王者之气也未必便指的是朝廷,比如一个养蜂人养着成千上万只蜜蜂,便也有一种“王者”之气,具体到沈家,便是在财富方面,沈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富足如大周,居然也没有一个家族敢在财富方面与沈家争锋。或许沈氏父子的王者之气,便是体现在钱财经济领域。
“让子瞻见笑了,章某这些日子忙于处理政务,没有抽出时间,昨日向官家辞去参知政事的差使后,便可一睹沈子矩的风采。”
“等你见到沈子矩之后,自然就明白了。”苏轼卖起了关子。
两人谈的热闹,张先却在一旁看起了沈方手书的诗书。
张先,字子野,两浙路湖州人,生于胜德元年(注:公元990年),历经了英宗、德宗、仁宗及当今皇帝四朝,柴勐登基之时,他已经六十三岁。胜吉十三年(注:公元1064年),张先以七十五岁的高龄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如今已八十一岁,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似有金石之音,被柴勐称之为“人瑞”。张先老骥伏枥,虽已耄耋之年,仍然才思敏捷,笔耕不辍,世人常将其与苏、黄等人并称,因其资历,论名声还居于苏、黄之上。
张先在早年写有《行香子》一词,“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因这首词中的“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被世人称之为“张三中”。张先听了之后却并不满意,对人说道:“何不称为‘张三影’,‘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都是我的得意之句。”从此之后,世人皆称之为“张三影”。
“三影先生,沈子矩的手书你也看了好一会儿,可有何感想?!”苏轼见张先正襟危着端着沈方的诗词墨宝仔细观看,便问道。
张先长叹了一声,“老夫聊发少年狂,少年却有百年功。老夫所写诗词多见少年心性,这沈子矩的诗词墨宝,却似有百年之功,奇哉,奇哉!”
苏轼听到“老夫聊发少年狂”便觉心中一震,有当初听到“明月几时有”的感觉,他却不知道,因为某种机缘的关系,张先竟然在无意之中说出了本应属于他的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