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正,洛阳西苑三路经略安抚使沈括的军营。
沈括身穿戎装威风凛凛地坐在大帐主位之上,他的身后站着四名护卫,目不斜视,他们昨夜轮流看守了一夜黄金珠宝,此刻却看不出半点倦意。他的左侧是以京西北路制置使费志晖、秦凤路制置使蔡挺、中军先锋官金台为首的武将;他的右侧是以京西北路内监使关伯和、京西北路安抚使郑川、京兆府路安抚使安贵山、河东南路安抚使毕济生的宦官及文官,李格非与韩睿身为中军参军亦忝居末座。
虽然这些人来访多是为了财宝之事,他们在入帐之前,已仔细端详了摆在中军帐前如一座小山的财宝箱,都在想着用各种理由让沈氏父子从这里财宝分一部分,可是,真正到了沈括面前,他们也不好冒然出口。
见沈括微笑而坐,没有说话的意思,京西北路安抚使郑川身为东道主便开口道,“沈经略,昨日,下官已急令本路至京畿路、河东南路、京兆府三路官道的沿路州县速速召集民夫,限十日内开始修建,沿官道一百余家窑场已经开始根据水泥配方试制水泥,各种沙、石材料已联系好矿山进行开采运输。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括笑道,“郑抚台,京西北路处于兵家必争之地,京城与西京、京兆府之间的人员货物源源不绝,你们早一日开工,大军伐夏的胜算便会多一分,只是沈某有一事不解,郑大人所说的只欠东风作何解?”
郑川摊手道,“沈经略,去年黄河闹水灾,淹了本路十三个州县,受灾人口超过六十万,朝廷的赈灾钱粮尚未拨付,在去年十一月,下官上奏折奏请将修建官道的库银用来赈灾,如今修建官道的库银尚余四成。正月以来,下官连着向朝廷上了五封请求拨付赈灾钱粮的奏折,但至今朝廷没有回复。如今征召民夫需要用钱,置办水泥、沙石需要用钱,这四成库银已不够使用。待这库银使完,便是沈经略要了郑某的脑袋,郑某也不敢强征百姓劳役,若是因操之过急,激起民变,郑某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安贵山、毕济生也随声附和,言称本路修建官道的库银也有不足,怕是无法按期完成。
沈括冷哼一声,“早不缺钱,晚不缺钱,偏偏今日便缺钱了,依沈某之见,只怕诸位大人是看中外面那些黄金、珠宝了吧。”
郑川觍着脸说道,“虽说后唐李氏之后裔将这些重宝献于沈家,依郑某之见,也是其担心怀壁之罪,因重宝失了性命,便献上重宝以求沈家庇护。然郑某以为,沈经略之权柄来自于陛下的恩典,岂能贪为己功。郑某忝为一方牧守,自然应该将实情禀报官家,这些财宝么,”郑川偷看了沈括一眼,见他并未动怒,便小心翼翼的说道,“理应由本路接手,运往朝廷。”
“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蔡挺大声道,“前线将士喋血沙场,你们还想着运往朝廷,以蔡某之见,应该充做军费,购置火器,有了火枪、火炮,什么样的坚城攻不下来,什么样的敌人打不败。只要将兴庆府攻灭,所获财宝,数倍于此,何需斤斤计较。”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正是京西北路内监使关伯和,“咱家可没有蔡将军的魄力,你们在外为将,多的是生财的手段,本官受官家委派,为官家镇守京城西大门,这些财宝固然应该充做军费,但太后娘娘寿诞将近,这些前朝遗宝理应取出一份献给官家,以全陛下仁孝之德。”
“你们还有别的意见么?金将军?”沈括见到金台坐在座位之上闷闷不乐,便问道。
“属下奉官家之命,随军台远征西夏,当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为己任,其它非末将所关心,一切全凭军台作主。”金台起身拱手道。他虽然被任命为中军先锋官,但因是沈方举荐,又有补元境界的武功,便被沈括将他与周侗二人请入沈府一偏院居住。昨日沈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金台原本以为,沈氏父子必然会给自己吩咐要事,岂料他与周侗二人在偏院等了整整一夜,却只得到让今日巳正帐前议事的消息,沈氏父子明显没有把他们师兄弟二人当做自己人来看待,反而却有提防之心。主帅与先锋官之间有了提防之心,先锋官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沈括见没有人再发表高见,便轻咳一声笑道,“诸位大人拳拳之心,报国之意,沈某感同身受。沈某身衔皇命,奉旨征讨西夏,关系大周国运,便是诸位大人远离远关,亦不能置身事外。然西夏兵强马壮,我大周与其交战,败多胜少,致使边关失守,故地蒙羞,幸得祖宗庇佑,陛下洪福齐天,才侥幸试制出火枪、火炮之物。”
“然火器虽然犀利,但造价不菲,朝廷前几日邸报,想来诸位大人已看过,兵部制造一支火枪只成本便需要八十贯,便是昌国熟练工匠制造,也需要四、五十贯,若连上运费损耗,只怕五十贯都不止。延庆等三路禁军二十万,除了镇守州县的禁军、厢军暂时不需要装备火枪之外,负责进攻西夏的西军将士在七月份之前便需要至少十万支火枪、一千门火炮,共需五百二十贯,这笔巨款,依朝廷的财力亦是极难拿出。沈某日夜焚香祷告,只盼上天垂怜我大周,天可怜见,昨日竟有义正先生献上后唐重宝。此岂非天助大周灭西夏欤?”
“本帅奉旨率三路兵军剿灭夏贼,有临机处置的权力,故昨日本帅已连夜上表朝廷,将这些财宝全部用于购置军需。”
帐中传来一片惊叹之声,各位监台、抚台、制台露出神色各异的表情。
沈括见郑川等人跃跃欲试,便直接用手虚按一下,继续说道,“然而,昌国沈氏亦由犬子做主,昨夜沈某已命从这些军火购置款项中取出五箱珠宝、十箱黄金敬献给官家,以全陛下纯孝之德;取出一箱珠宝、四箱黄金交由沈某以作军饷;取出一箱珠宝交由京西西路、京兆府路、河东南路三路抚台大人,交由你们变卖了,充做修理道路的资费。还有一箱随大军前往延庆路,分给延庆路、秦凤路、熙河路三路,让他们负责将境内的官道修缮完备。昌国沈氏仅留八十六箱黄金,计二十五万八千两,折合二百五十八万贯,两箱珠宝,不足的部分由沈家补足。”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沈括所说的折价乃是官价,现在银贵钱贱,一两黄金相当于十两白银,能折二十贯,只这些黄金便价值五百一十六万贯,再加上两箱珠宝,足有八百余万贯,如何还需要沈家补足?只是在场之人皆知九年前,内侍省主管宦官吴成便是一两白银折算一贯的官价,银生生地从沈家拿出一万六千两白银,如今沈括以官价来折算,他们竟然无法指责。好在那些珠宝的价值不菲,满满一箱珠宝也价值一百五十余万贯,三路一分,一家五十万贯,足够从中捞取好处。
郑川率先表示同意,“让宋国公破费了。”郑川改称沈括为宋国公,便是承昌国沈氏的情,其它人也只好称善。
沈括见众人同意,也是比较欣慰,手掌一击,从帐后出来一个小校,手里捧着一只黑漆盘,上面铺着一块红绸布,红绸布之上有七个锦盒。
贺永和将这些锦盒逐一递给各拉监台、抚台、制台,最后一个锦盒递给了金台。
这些人打开锦盒之后,只见一颗鸽子蛋般大小的珍珠静静地躺在锦盒中间。
“诸位大人手中这枚宝珠乃是夜明珠,价值连城,乃是从那箱充作军饷的珠宝中挑选而出,另外九箱珠宝中藏有何等宝物,沈某也并不知晓,全看各位的眼力与运气。今日沈某便把五箱珠宝、十箱黄金交给关监台,把一箱珠宝交给郑抚台、安抚台、毕抚台三位大人。请关监台、郑抚台、安抚台、毕抚台随沈某到帐外挑选。”
一刻钟之后,京西北路内监使关伯和望着挑选出来的五大箱珠宝,十小箱黄金犯了愁,“沈经略,可否借二百禁军,助咱家将这些黄金珠宝运往金城?!”
“关监台,中军禁军乃奉旨讨贼,焉有不打一仗就回京之道理,内监使司自有兵士,何必向沈某借兵?!”
关伯和苦笑道,“内监使司那些老爷兵护持咱家尚可,但路途遥远,若有江湖高手劫持,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要不,请沈经略暂借火枪二百支可好?!”
沈括面色一沉,“关监台以为沈某是在儿戏么,军国重器启有外泄之理,若是这二百支枪出了差错,流入歹人之手,你我谁又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是,是!”关伯和越想越不对,这十箱黄金、五箱珠宝放在军营之中,尚可保安全,若是取回内监使司衙门,只怕连今夜都很难过去,谁知道这洛阳城内有多少江湖高手暗中盯着这笔财宝,突然关伯和灵机一动,“对了,沈经略,剩下的黄金、珠宝需要运回昌国,又有何人护送?!”
“昌国沈氏有专门的兵勇负责火器运输,军中这六千支火枪便是这些兵勇运来洛阳,他们还没有回昌国,这次正好由他们护送回去。”
关伯和喜道,“那咱家便安排一个少侍带二百府兵随同贵府兵勇同行,烦请贵府护持一二。”
“这个?”沈括犹豫道。
关伯和连连作揖,“请沈经略务必助咱家一臂之力,京西北路官道的施工进度,咱家会为沈经略盯着,管保不出一点差错。”
“只是这批军资需要在下月初十大军西进之后,再行开拨,关监台能等到那些时刻?”
关伯和盘算了一下日子,“太后娘娘的寿诞在三月,时间上倒也来的及,军资开拨之前,这些财宝便暂存在西苑军营,有这些禁军护卫,才能确保安全。”
~~~~~~
洛阳,京西北路安抚使司衙门后院正堂。
一个巨大的木箱已经揭下封条打开,里面堆满了无数包用油纸包裹之物。郑川、安贵山、毕济生三人面含笑意,分别拿起一个包裹,先细细打量一番。
郑川笑道,“沈经略果然是信人,这珠宝倒是没有动过手脚。”
安贵山也笑道,“昨晚动静那么大,几百双眼睛盯着,想要搞鬼,不可能瞒的住。”
毕济生道,“听说昨日西苑,每个禁军得了五两黄金,参与取宝的多赏了一两。”
郑川不屑道,“宋国公大手大脚惯了,这些禁军不能惯着,你们看着,有这么一回,下次到了紧急关口,宋国公要是不出血,这些老爷兵肯定使唤不动。”
安贵山、毕济生也嘿嘿笑着随声附和。
三人一起动手,费了半个多时辰,才把这些包裹拆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珠宝堆了一地,折射出各色光芒,三人呆呆地注视着这些珍宝,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郑川开口道,“这些是后唐大内的库藏?郑某怎么觉的象是将大唐的内库搬过来了?”
“传闻反贼黄巢造反之时,因缺少军资,便挖掘前朝及李唐帝王之陵寝,获金银珠宝无数,,篡取李唐江山的后梁开国皇帝朱温原是黄巢部将,许是在黄巢麾下之时办了不少缺德之事,不过,人虽有过错,但是珠玉却没有。”毕济生笑道。
安贵山也笑道,“这只是其中一箱,官家得了五箱,沈家独得两箱,这沈家又发财了。”
“谁让宋国公手里有枪呢?!安大人,毕大人,你们二位看这些珠宝如何分配?”
“太行山山路险绝,修缮不易,不如河东南路得四成,你们两路各成三成?”毕济生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
安贵山冷哼了一声,“你太行山不好修,难道秦岭之地就好修了?”
郑川笑道,“两位大人勿要动气,这些珠宝最终还是落入我等腰包,与官道何干?难道没有这些珠宝,官道便不修了?!”
安贵山、毕济生见郑川说的直白,也不再做作,三人将这些珠宝瓜分一空,少不了讨价还价,比较珠宝的出处、年份与成色,每个人都说的头头是道,俨然是鉴赏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