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城下土桥附近的一个破败的赌坊。赌坊之外,阳光明媚,观看大军出征归来的百姓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在他们的交谈中,隐隐约约能听到齐王、沈公子、宋国公的称谓,看来,沈方这半个月的“胡作非为”起到了应有的效果,成功地挤身到王公一线,成为万众景仰的角色。百姓们未必会关心风靡大街小巷的“广场舞”为何人所创,也未必会关心达官显贵、市井赌坊盛行的麻将纸牌为何人所制,至于穷酸书生每天放在嘴边的“明月几时有”更是无人关注,但当今官家最宠爱的四公主将要下嫁给沈家二公子的消息,却是这段时间,每个京城百姓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
昨天,元旦大典之上,矾楼头牌李师师因与沈公子创制京剧,获太后娘娘宠爱,被封为广宁公主,沈公子光从太后、官家、宫里各位娘娘、王爷各位上位那里得到的赏银便有四大车,上万两白银。为了防止歹徒劫持,更是为了彰显皇室的恩典,宫里出动了大内高手、殿前禁军将这四车白银护送至沈家。那个车队亲眼目睹之人甚多,断然不会有错。京剧是何宝物,百姓们一无所知,但沈公子在京城百姓中的声望却更加鼎盛,几乎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宋国公沈括。
赌坊之内,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已被熏得昏黄的棉布窗帘将窗户严严实实地遮挡住,空气中弥漫着酒臭味和汗臭味,有三五个酩酊大醉的酒徒被在拖在一边,身上的钱袋早被旁人扒的干干净净。在几张赌桌之间,几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私娼,喷着呛人口鼻的劣质香水,主动向手风大顺的赌徒投怀送抱,这些运气上佳之辈,只需指头缝里露出一丁半点,便够这些私娼生活半月。
赌徒们玩的是最简单的骰子,三粒骰子点大者胜。
“三个六!”孙二狗大喊一声,满头油汗的他在这个赌坊里面已经呆了两天两夜,除夕那天,他原本手里还有一贯钱乃是用来买些肉食回家包饺子吃,无意间进了这家赌坊,一口气赢了十贯钱,兴奋的便把回家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到了昨日上午,赢来的钱输的干干净净,身上仅存的五贯钱也全贴了进去。
孙二狗气愤不过,便回到家,翻箱倒柜找了二十贯钱,前来翻本,这下败的更惨,没有一个时辰便血本无归。出了赌坊,又困又累的他只觉得眼冒金星,正准备回家睡觉,平时相熟的牛大宝将他唤住,许他三十贯钱,让他翻本。孙二狗千恩万谢,拿着这三十贯钱,提起精神杀入赌坊,手风大顺间,最多时居然赢到了一百贯。每赢一次,他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把,但手中的银钱还是忍不住扔到了赌桌之上。到了亥时,他手中的银钱又输的精光。赢钱之时,他光给旁边私娼的赏钱便有十贯之多,如今输光之后,旁边便再也没有一个人。
孙二狗失魂落魄地往出走,被五个大汉拦了下来。
“大宝哥?!”
牛大宝一改刚才和善的样子,怒目而视道,“刚才让你还钱,你不还,现在我那三十贯的本钱呢?难道就想一走了之?!”
“大宝哥,还请宽限数日,我向亲朋筹借一番就还你。”
牛大宝直接扇了孙二狗一个耳光,“你糊涂,我可不糊涂,你原先还有个妹子,水灵灵的,被你爹卖了,现在你就一院房子,一个老婆,你还有什么亲戚朋友。现在就还钱,没钱就拿房子来抵。”
孙二狗哭丧脸哀求了几句,结果却被几个大汉痛殴了一顿,眼看就打断了气息,孙二狗只好答应回去拿房契。
五个大汉押着孙二狗砸开院门,闯到后院,一阵翻箱倒柜,取出房契。
京城地价昂贵,孙二狗这套院子至少价值二百贯,但牛大宝等人非要以房契上的一百贯来折抵。孙二狗不依,五个大汉便当着孙二狗的内人和老爹孙老二的面将孙二狗痛打一顿,孙老二想要报官,但几个大汉又怎会放他出去。
眼看孙二狗便要抗不过去,孙老二只好同意牛大宝他们的要求。
牛大宝当即让孙二狗画押,最后扔过来沈氏钱庄五十五贯的钱票。
“大宝哥,你应该给我七十贯银票。”孙二狗急道。
“找打不是!我给你三十贯让你翻本,难道是白给的?收你五成的利息,算是便宜你了。”
“大宝哥,我技艺不精也认了,只是这已经到了深更半夜,我爹爹身体不好,可否容我们明天再搬走。”
“好吧,孙老伯是看着我长大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牛大宝用贪婪的目光看了一眼孙二狗的媳妇孔氏,笑着说道。
孙二狗千恩万谢,正要送走恶客,回屋休息,忽然听到牛大宝说道,“二狗兄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得提醒一下你,你玩的那骰子里面有鬼。”
“什么?!”
“那骰子里面灌了铅,会玩的想投几点投几点。”
“大宝哥,你怎么不早说!”孙二狗红着眼睛说道。
“坏人钱财的事,我怎么敢干。”牛大宝从怀里取出三个骰子,递了过来。
孙二狗下意识的接过骰子,果然感觉手感大不相同,用平常的手法投了几下,虽然做不到想投几点投几点,但是投出大小来却毫无问题。孙二狗拿着手里的钱票,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孔氏在一边哭泣根本没有留意牛大宝与孙二狗之间的对话。
而孙老二听了便觉的不妥,哭着阻拦道,“儿啊,有这几十贯,我们孙家还能在京城里讨个营生,要是再输了,当初卖你妹妹换来的房子和媳妇就全没了。”
孙二狗听了一愣,想起在很小的时候便被卖掉的妹妹,觉得手中的银票更加沉重。
“二狗兄弟,有手中的骰子,你还担心会输吗?!”
孙二狗咬了咬牙,头上青筋暴起,“娘的,我拼了!”说罢便不顾孙老二和孔氏的阻拦冲了出去。
之后的结局和通常的赌徒并无差别,在轮到孙二狗坐庄时,他要求使用自己的骰子,赌坊的东家并没有反对,孙二狗很快便赢了五十贯,此时已是深夜,还在赌坊的人都是赌红眼的赌徒,见到孙二狗赢钱,个个红着脸、瞪着眼,象是一口要吃了他的样子。
孙二狗不顾这些人的反对,便要抽身而去,被牛大宝一把拦住。
“二狗兄弟,你不要房子了?!”
“大宝哥,已经够一百贯了,我这就把房子赎回来。”
牛大宝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孙二狗,“这院房子至少要两百贯,你现在一百两贯怎么赎回来?!”
“大宝哥,刚才我可是一百贯卖给你的!”孙二狗的声音尖锐刺耳。
“少废话!你们谁听说过下土桥一院房子只卖一百贯?!”牛大宝故意扬起声音让整个赌坊的人都听的见,赌坊时里面顿时想起哄笑的声音,显然是在嘲笑孙二狗的愚蠢。
孙二狗呆若木鸡,脸上阴晴不定,此时他若是能抽身而去,便能减少损失,可是他已被愤怒、憋屈冲昏了头脑,满脑子想的是把丢掉的房子赢回来。
“二狗兄弟,再赢几把,不就什么也有了?”牛大宝恶魔般的声音又在孙二狗的耳边想起,牛大宝该死,但是钱却是宝贝,只要有了手里的骰子,赢多少钱还不是由自己?
当孙二狗再次踏上赌桌,运气全部丢失干净,骰子虽然还算听话,赢多输少,但比起别的赌徒总是差一点运气,赢的时候可以赢一贯、两贯,输的时候却一下子输掉十贯、八贯。饿的实在顶不住,二百文一个的馒头也随手买下,根本不想离开赌桌一步。待到了正月初二辰时,孙二狗终于输的干干净净,此时赌坊里面除了几个酒鬼之外,还剩下的赌鬼多是休息了一晚继续上阵,便是私娼也已换了几波。
当最后一贯钱被赌坊的伙计拨走,孙二狗终于灵光一现,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这骰子有鬼!”
伙计讥笑道,“孙大郎,这骰子可是你自己带来的!”
孙二狗回头看了看,全是陌生人,牛大宝和另外四个帮手已无踪影。
“这骰子是牛大宝给我的!”
伙计不耐烦道,“牛大宝是谁,本店不认识他!”
“他和你们是一伙的,这骰子里面灌了铅。”
伙计象是在看一个死人,“孙大郎,你拿灌了铅的骰子来我们店,是想找死不成。”
话音刚落,从赌坊后面便涌出来十几个大汉,“谁敢捣乱?!”
孙二狗面如死灰,却并没有胆怯,他直勾勾地看着那些手拿棍棒之人,一步也没有后退。大汉们将孙二狗团团围住,当中一个嘶开嗓子吼道,“象你这样的赌鬼,我们见的多了,学艺不精便拿搞鬼的骰子想来骗钱,我们的伙计用你的骰子赢了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二狗哑口无言,双腿象是灌了铅水,在伙计、打手的哄笑声中往外走去,此时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至于到了家中该如何交待,他却没有去想。
掀门帘时,孙二狗被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两天两眼没有合眼,孙二狗身体已经极其虚弱,一下子被摔倒在地,他木然的眼睛看向来人,渐渐有了光彩,他爬了起来,抓住来人的胳膊,“牛大宝,你们联合起来坑我!”孙二狗使出了全劲儿,却被牛大宝一个巴掌打倒在地。
“你说什么呢?污蔑好人!”
“牛大宝,你给我的骰子里面有鬼!”
“然后呢?”
“骰子里面灌了铅!”
“然后呢?”
“我和你们势不两立!”孙二狗爬了起来,便要冲上去拼命,结果被牛大宝一脚踹开。
“谁让你用了?要怪只怪你贪心!你快回去腾院子吧,去的慢了,老子全给你扔出去。”
孙二狗犹如遭遇雷击,他跪起来,抱着牛大宝的腿说道,“大宝哥,再借我五十贯,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呸!你还有什么值得抵押的!”
“我,我,”孙二狗茫然道。
“把孔氏让给我,给你二十贯钱。”
“不,不行!”
“那你走吧,多一张嘴多一个拖累。”牛大宝冷哼道。
“大宝哥,看见你我在一个坊里长大的份上,五十贯,我把娘子让你!”孙二狗红着眼睛说道。
“痴心妄想!现在买个丫鬟也用不了十贯,给你二十贯也是看在东门孔秀才的面子,等你连老婆也养不活,孔氏自己改嫁了,你可一分钱也得不到。”
“好吧,二十贯就二十贯!”
牛大宝手里早就预备好买卖文书,在孙二狗签了字后,便把二十贯送到后者手里,“二狗兄弟,拿着这二十贯去做个小本生意吧。”牛大宝假惺惺地说道。
孙二狗也不答话,径自来到赌桌前,将手中二十贯钱堆到赌桌之上。
“最后一把,伙计,你换三个骰子。”
孙二狗在一堆骰子中挑了三颗再普通不过的骰子,然后念念有词,大喊一声将骰子扔了下去,这次运气果然爆棚,果然是三个六点。
这一把便赢了六十贯,孙二狗便准备把这些钱收下,离开这个赌坊,离开京城,和孙老爹去寻个营生,结果伙计却把他眼前的的二十贯拨了过去,面无表情道,“一、二、四,七点小,庄家输。”
孙二狗一惊,再一看赌台,那三个六的骰子居然被伙计用手法改成了一点、二点和四点!
“你们都看到了,明明是三个六!”孙二狗看向另外三个赌徒,那三名赌徒的神情让孙二狗如入冰窟,这三个人甚是面生,显然是赌坊请来的赌托来设局。
“你们联合起来坑我,明明是三个六,你们却改成小,我要报官!”
“报官?!”伙计指着孙二狗的鼻子骂道,“你先是拿灌了铅的骰子意图诈赌,如今赌输了,又慌称自己扔了三个六,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报官,看看开封府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们!”
孙二狗终于崩溃了,他呆呆地看着赌坊的东家、伙计、打手、私娼、赌徒,还有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绝路的牛大宝等人,眼前除了死,他找不到其它出路,他面色苍白地盯着周围的人说道,“你们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赌坊的东家命打手们将孙二狗扔出去,进了赌坊、家破人亡,孙二狗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正在此时,挂满油污的棉布帘被高高扬起,外面传来一个公鸭般的声音,“国舅爷可在里面,官家有请国舅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