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元子在琼楼宫等了半天,才得到消息,皇帝陛下启驾前往坤宁宫向皇太后请安,短时间不会回来,请他先回昆玉殿,随后再召见。
柴勐乃是皇太后二儿子,他的兄长早年因病去世后,留下一个皇孙,这个皇孙甚得周仁宗柴冒和皇后的宠爱,大有立此皇孙为皇太孙的趋势,柴勐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力与父皇、母后相抗。岂料仁德三十二年,周仁宗重病不起,皇后邵玉涵力排众议,立柴勐为太子,将已成年的皇孙封为吴王,优养于苏州,远离了朝廷。
柴勐登基之时,已年过四十。他从小便对母后钦佩无已,母后仿佛无所不知,无论父皇和皇子们有什么棘手之事,母后往往只言片语便处理地妥妥当当,父皇是依靠母后的辅助,才能在皇祖父的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宝座。而柴勐也是被母后看中,才能被册立为太子,这让柴勐暗中下了决心,凡是母后的懿旨,定然遵从不怠。可是自他登基之日起,升格为邵太后的母后,便象是变了一个人,对于朝政再不过问,而邵太后的娘家的子侄也根本没有安排差使,只是靠爵位的俸禄生活,有名的安乐先生邵雍便是邵太后堂兄之子,虽然有邵太后这层关系,但也没有出仕为官。
柴勐登基之后,自然对皇太后恭敬异常,每日散朝之后便会去坤宁宫向皇太后请安,从未中断,就连宫中的园林宫殿,也是以孝敬太后的名义修建,只是皇太后习惯了节俭,从未享用,时间长了,这些园林宫殿便成为柴勐享乐之所。
腊月二十日的朝会散了之后,柴勐刚走出紫宸殿,便看到坤宁宫的宦官主管李德远守在殿外。
“娘娘今日气色如何?”
“回禀官家,太后娘娘今早起来,进了一碗稀粥,一碟点心,婧儿公主早间过来陪太后娘娘说了会儿话,太后娘娘甚是愉悦,让奴婢守在紫宸殿外,请官家散朝之后移驾坤宁宫。”
柴勐扬了扬眉毛,“婧儿去做什么?”
“奴婢不知。”
等柴勐来到坤宁宫,果然见到柴婧跪在太后膝前,一边给太后按捏着大腿,一边说些市井之间的趣事,皇太后深居大内,但是对大周的市井百态却了如指掌,祖孙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孩儿参见娘娘!”柴勐下跪请安。
“皇帝快请起,婧儿过去搀扶一下你父皇。皇帝年龄也大了,以后不必行此大礼。”
“孩儿现在身体康健的很,给娘娘请安,乃是孩儿的福气。”
邵太后听了柴勐之言,颇为满意,“皇帝,今日朝堂之上可还顺利?”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时近年关,二十年的祭天祭祖,礼部已拿出一个章程,只是可惜礼部贺尚书出缺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许多事情还得由孩儿亲自己来把关。”
“皇帝,关于沈家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邵太后见到儿子与自己绕圈子,笑了笑,淡淡地问道。
“娘娘!”柴勐这时突然绷不住了,有些气愤地说道,“孩儿实在没有想到,沈括现在已经成势,今日朝堂之下,我已下旨将沈括除爵免官,可是石相之下多半朝臣为他求情,就连那些以前弹劾他的言官们也跟着瞎起哄。”
邵太后叹了一口气道,“朝堂之事,我已许久未曾参与,便是那沈括,也是在给他指婚之时,见过一面,以我看来,那沈括乃是一忠诚勤勉之良臣,皇帝你也说过,当今朝堂办事能让你顺心满意者不过王安石、沈括等数人。怎么就到了要除爵免官的地步了?!”
“娘娘可知这半年,昌国沈氏有多大变化?”柴勐陷入了沉思,“先是一本万利的玻璃,然后是国之重器水泥,接着便是攻敌之利器火枪。”
柴勐言语之间流露出些许兴奋,“这火枪一出来,西夏、北辽的骑兵便不足为惧,大周终于能重现汉唐时的荣光。水泥和火枪还只是用于朝堂之上、行伍之中,那昌国织机一出来,大周便可人人有衣穿,百姓亦更加富足。”
“这些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娘娘,你想过没有,若是沈家有了反心,水泥可以坚守,火枪可以进攻,加上玻璃聚敛财富,六尺布收买人心,这天下只怕要变天了。”
“沈括不是这样的人。”
“沈括固然不是,但保不齐他身旁有人贪图富贵,蛊惑、挟持沈括谋反也未可知,加上沈方颇有胆色,敢想敢干,假以时日,必成为柴家心腹大患。”
“皇帝没有考虑过,将沈括收为心腹,善加利用?!”
柴勐苦笑道,“这几年,简拔最快,恩赏最丰的便是沈括了,可是到了今天,孩儿也没有十足地把握控制住他。孩儿知道沈括有才干,对大周忠心耿耿,但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也不得不把他除掉。”
“如果柴家与沈家联姻呢?!”
“联姻?”柴勐不由地看了一眼柴婧,只见平时娇蛮的四公主,今日却异常腼腆,脸颊红朴朴地象能够滴的出姻脂水。
“沈家这些日子以来生产的物件,我也见的多了,无论哪个物件,都是以解决百姓疾苦而生,便是那水泥,在皇帝看来可以修建坚固的保垒,巩固城防,但对百姓而言,若是用水泥修建道路,修筑水坝,不知道能为多少百姓带来生计,又不知道能挽救多少百姓的生命财产。这样的沈家,如果不能成为我柴家的臂助,反而要费心除掉,实在是有伤天和之举。”
“娘娘圣明,只怕我以诚心待沈家,但人心隔肚皮,反而会助长了沈家的势力。”
“沈家能有什么势力,只要皇帝记住,善待百姓,尊重士人,整顿军纪,他便是有火枪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不吃饭,不睡觉?况且,火枪技术既然已经学来,便好生利用起来,一个工匠不行,就用十个、一百个工匠来做,以大周之实力还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昌国?!”
“娘娘圣明,和娘娘说话,孩儿收获极大,若不是在跟前,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娘娘已是八旬的老寿星。”
“皇帝嫌老身多余了?”邵太后笑道,眉眼之中居然流露出与这个年龄不符的狡黠。
“娘娘说笑了,只盼娘娘能长命百岁,能亲眼看到孩儿战胜西夏、北辽,一统四海。”
“好,好!老身便等着了,这联姻之事呢?!”
“全凭娘娘作主,只是便宜了沈方这小子。”
“沈家小子越能折腾,实力越强,只要成了当朝附马,还不是咱柴家人,只会与我柴家一心对外。”
“是,孩儿这就下旨,把沈括放回去,让沈方速速进宫叩谢娘娘的隆恩。”
“既然要放沈括,便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放了,重新赏他一个爵位吧。这昌国既然是个香饽饽,不如把昌国作为婧儿的封地。他一个当公公的人,总不好和自己的儿媳抢地盘吧。”
“妙啊!”柴勐顿时明白了邵太后的用意,一方面将柴婧下嫁给沈方,另一方面却要把整个昌国作为彩礼献给柴家。至于沈括,在京城周围的路州随便找一个封地,赏给他,虽然比昌国那个县城听起来繁华,却处在了禁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那就改封沈括为宋国公,把宋州作为他的封地,用一个路治封地,换一个县城封地,怎么说也是他讨了便宜。”想到开心之处,柴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邵太后听到宋州两字,便觉气血不顺,头晕脑涨,几欲晕倒,幸得柴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娘娘身体可有不爽。”柴勐关切地问道。
邵太后略有些无力地说道,“不防事,许是说话说多了,有些乏累,你们退下吧,若是沈方来了,再来见我。”
半天之后,沈括、沈冲父子便被于隆元带领千余铁甲锃亮的禁军护送回沈府,此时被纯元子破坏的大门早已清理干净,临时用木料彩绸装饰一新,“宋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分外显眼。为了安抚沈括,内侍省下足了功夫,用最好的木料和金粉,不惜工本,在沈括、沈冲父子送回沈府之前制作完毕,并悬挂于沈府的门楼之上。
沈府周围的官员、百姓纷纷感叹造化的神奇,昨日半夜被抄家、砸门,还没有过十二个时辰,沈括便恢复了自由,并被封为宋国公。
不要说这些围观的官员、百姓,便是沈括也对自己的境遇感到匪夷所思,原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还不知道沈方气急败坏之下会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但是还没等他惊魂未定,便传来朝堂之上,王安石等诸位大臣为他说情,此关暂时算是过了。原本想,需要等到沈方归案之后,他才能重获自由,没想到午时刚过,吴成便过来道喜,说是太后娘娘开恩,免了沈家的罪过,并将四公主柴婧下嫁给沈方。
柴勐的前三个公主下嫁之时的封号都是郡公主、县公主,而柴婧的封号则是昌国公主,虽然昌国也只是一个县,但是昌国的富庶现在几乎已与苏杭相比,将昌国作为柴婧的封地,对柴婧和沈家而言都是极大的恩典。做为补偿,官家在收回沈括昌国公的爵位之后,又赏了沈括一个宋国公的爵位,并将宋州做为沈括的食邑。
公主下嫁当然不可能草率行事,礼部便是加紧布置,也得大半年的时间,但是宋国公府却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于是沈括便啼笑皆非地看到,在断壁残垣之间,“宋国公府”四个大字分外的醒目和刺眼。
“宋国公,让你受惊了。”于隆元将沈括请下马车,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好在他知道宦海沉浮,前途莫测,便是昨夜索拿沈氏父子之时,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在言语、行止上面落下把柄,如今看来,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没错。
“于殿帅客气了,还劳你带这么多禁军护送回府,实在过意不去。”
“这也是官家的意思,如今,宋国公与官家结为亲家,沈家既富且贵,还望今后多多照拂。”
“一定,一定。”
沈府家人各个扬眉吐气,只道是自家老爷手脚通天,身陷囹圄尚且可以翻云覆雨。
李师师已经与沈林相见,虽然沈林已经破了相,变化颇大,而李师师已无法记起幼时之事,沈林却记得两处李师师脚踝处的胎记,这胎记便是服侍李师师之人都未曾注意,沈林却娓娓道来,李师师不由得相信沈林便是自己的老家仆。
主仆既已相认,李师师便强打起精神询问起仇人之事,沈林已受沈方的嘱咐,推说等沈方回来之后再做计较,李师师本来也不愿提起往事,乐得暂时逃避。
身为王寅的血脉,沈括见李师师已认祖归宗,便随手拿出一万两银票,做为当前王寅雪中送炭,借给沈家五千两银子的回报。虽然当年王寅出借的银子早已归还,但如今王家重建需要大量的银两,沈家又富甲天下,这些银子算不了什么。李师师虽感激沈家的恩情,但说什么也不收下这张崭新的银票,后来沈林便以沈氏集团东京分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做主,将这一万两银票当做李师师的股份入了进去,李师师见不需要她过手,便也没有坚持。
李师师来沈府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要了一辆马车,由沈府派人将她送加了矾楼,有了沈家做靠山,李师师在京城和矾楼便不会受到委屈,沈林虽然有些不舍,但仍然尊重李师师的决定,只是多派人手,暗中保护,以防止李师师被不长眼的恶少欺负。事实上,经过沈方这五、六天来的折腾,原来混迹于矾楼、妙香楼的官宦子弟们都老实了许多,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沈方,遭遇横祸。
夜色之中,在城外晃荡了一日,吃饱喝足的沈方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宋国公府,当今官家的四公主下嫁沈家二公子的消息,象长了翅膀,飞向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沈方连暗中打听都省了,直接从街头巷尾唾沫横飞的议论中得到了这个意料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