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何人?!”光头大汉停下手,象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咋咋呼呼的少年,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山上拜祖师爷时是否说错了话,怎么遇见了两个怪人。
沈方却没有理他,径自继续用前世戏文中的腔调喊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包括光头大汉在内所有的山贼,一脸蒙逼的样子。他们心想,此个少年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尽说些胡话,还怪声怪气的,明显是不知道他们这些打家劫舍之人,各个都是敢顶着刀口卖命的狠人。
“你说什么?”光头大汉用刀锋指着沈方,“你再说一遍!”
沈方一笑,又胡作腔调道,“好汉饶命!”
“奶奶个腿,你敢耍大爷。”
光头大汉不再犹豫,挥着九环大砍刀劈了过来,离沈方也只有不到一丈远。正在这时,一声枪响过后,光头大汉连人带刀被击倒在地,一颗子弹正中面门,光头大汉当下死的不能再死。
沈方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一名亲卫队员涨红了脸,端着枪苦笑道,“二公子,这火枪实在用着不习惯,小人瞄的是胳膊,却打中了他的面门。”
沈方摇了摇头,冲着山贼们叹气道,“纯属意外,本不想伤害他的。”
山贼们被刚才火枪的巨响震的发懵,听到沈方与护卫的对话,如何还不知道踢到了铁板一块,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四散奔逃,如同往日官军征讨之时一般。
那小头目虽然处在最前方,但反应极快,在众山贼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转身逃往山林。小头目刚跑出几步,便觉得眼前一黑,只影约看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便人事不知。
沈方将小头象提小鸡一般提了回来,扔在地上。那个误杀光头大汉的亲卫队员赶紧从旁边的小溪灌了一皮袋水,浇在小头目的头上。
小头目惊醒之后,见并没有捆绑,赶紧爬起身来,跪倒在地哭喊道,“大仙饶命!”在这小头目看来,这些怪人可以放法术,一阵烟雾、巨响之后,武艺高强的二当家便命丧当场;而这高大的少年更是可以从天而降。这些“人”分别就是一群妖怪,也不知道是附近传说中的狐仙,还是二郎山的狼妖。
“前面带路,去你们山寨看看。”沈方面无表情地说。
“方儿,我们还需要赶路,不然就错过了前面的驿站。”沈括皱着眉头说。
“爹爹,这一路上难得见到山贼,何不去给他们一条活路,今夜就住在山寨里了。”
“那你不可大开杀戒。”沈括无奈地摇摇头,对于他们这一行人的安全,他倒是毫不担心,沈方的武艺已远程一般江湖高手,已经达到八年前张天端的程度,别说一个小山寨,便是千军万马中也可来去自如。
这个小头目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两个衣着华丽之人并不是什么妖怪,而是官府中人,寻常商旅遇到绿林好汉躲之唯恐不及,哪有送上门去的道理。
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来到了山林深处一座破烂的山寨,山寨中早得到了消息,一个鹰钩鼻子老头率领几个头目来到山寨门口,见到沈括等人便跪倒在地。
“大仙在上,小民无知,冲犯了大仙,还请大仙饶恕我等不知之罪。”
“起来吧!”沈括将错就错,命令道,“还不将你们的同伴速速埋了,入土为安。”
大寨主连声称是,一挥手,早有两个喽罗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从一匹马上抬下二当家的尸身,往山寨抬去。
沈括、沈方等人在大当家小心陪护下进入了这座山寨的聚义厅,这个聚义厅只有两丈长宽,沈括也不谦让坐在了首位,沈方象一尊护法神一般站在沈括身后,四名亲卫腰跨钢刀,背负火枪侍立两旁,这阵仗象极了本朝包公审案。
“我等并非什么大仙,乃是官府中人,我看尔等生活窘迫,如今大周实行新法,只要自食其力便不至于落到这等境地,象你们这种打家劫舍,便是把命交到了阎王那里,今日你们这二寨主遭遇横祸便是现世报应。”
大寨主见到沈括言语和气,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不见,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境遇,气愤难平地说道,“我等南平村的人便是被这新法逼迫地没有活路,这才逃难到此处。这山林之中虽然没有什么税赋,但耕地甚少,山寨数百人口也不易养活,这才不得已抢些银钱换些吃食。总共也没有抢几次,便遇到了大官人。”
“这新法在大周各地施行,百姓生活都比往年更加富足,为何你南平村的百姓反而弃村逃亡,难道是你们懒惰,不喜劳作?”
“大官人误会我等了。我等原系芜湖县南平村人士,本有几亩薄田,但官府将我等的薄田划分为上等,每亩地要交三斗税粮,生活本就不易,官府又将老汉一家拆成四户,老汉二子、三子还未娶妻生子,便被立为一户,按户抽丁,老汉一家需要交一贯六百钱丁赋。老汉家原先一共十亩田地,一年只有十余石的产出,勉强可以吃饱饭,可是新法实施之后,户数增加了,土地却没有增加,这多出的一贯六百钱丁赋折合税粮便是两石六斗。如果只有这些,我等还能忍爱,可是那官府的差役根本不管我们需不需要,每年春夏都会按一亩地三百文给我等放贷,一年便是六贯钱的贷款,按三分利息计算,又是一贯八百钱的春苗钱。我等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逃了出来。”
沈括已经被气得脸色发青,“芜湖知县端的可恶,我必参他。”
“大官人,我这小山寨除了南平村的难民之外,还有其它县的难民,大周各县都是如此,这宁国县也不例外。”
沈括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失去了土地,那当地的粮食产量便更低,当地官员便更难完成税赋,可是这些年,每年各路均报丰收,未听说有荒地的情况。”
大寨主叹声道,“我等借了青苗贷,逾期不还,这土地便被官府收去。我等自由惯的人不愿去大户人家当佃农,可是自有逃荒之人甘心为官府大户种田谋生。这些大户人家的土地反而被评为四等、五等,税赋极低,一户人家上百亩,只出四百文的丁赋,自然可以养活众多佃农。而且这些年,许多田地用来种植棉花,收益极高,卖来的钱用来买苏湖一带的粮食,自然不会缺了田赋税粮。”
“大寨主,我看你颇有见识,似乎不是一般的农户,可曾读书识过字?”
“大官人说笑了,十年前芜湖县修建万春圩,小人也曾出过力,主持修圩工作的沈披大老爷,教我等识过几个字,讲过一些道理。”大寨主略有一些自得地说道,“说起修圩来,听说这变法也和当初参与修圩的沈家二老爷有关。”
沈括听到大寨主谈起了自己,更加感兴趣,“大寨主可否讲一讲?”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一个童谣,整个江南东、西两路都传遍了。‘大周承平上百年,朝中奸相当了权,自从出了沈计相,江南百姓断了粮。’”
沈括脸色发白,一个亲卫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大胆!你可知这位是谁?”
沈括摆摆手,说道,“大寨主,你能否说一下,这沈计相和江南百姓有何关系?”沈括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此等童谣能流传开来,必然有人从中推动,说不定就是京城的那几位。至于为什么没有传到自己的耳朵里,许是朝廷认为这样的童谣不值一题,又或者是官家故意放纵,以打压新党的势力,所以有意封锁了部分消息。
大寨主站不住了,赶紧跪下,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沈括,发现与十年前的那个负责治水的沈披有几分相似,心中便有了猜测。“小人眼拙,莫非大官人就是沈计相?!”
“某正是沈括。”沈括冷声道。
已入深冬,又处山林,在这刺骨的寒冷之中,大寨主觉得更加冷了。“小人该死。”
“不必害怕,沈某也不是吃人的妖怪,只要你回答的让我满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等原先并不知道这新法为何人所立,后来童谣传来,我等才知道原来主持新法的乃是朝廷宰相王大人和计相沈大人。而这江南百姓因近些年棉占粮田,粮食锐减,原本并不知道为何棉田兴起,也是通过对童谣的解释才知道,沈大人的钱塘沈家发明了水力机和各种纺纱、织布的机器,需要大量的棉花,而种棉花比种粮食收益高,所以江南田地多改种棉花。城里粮价腾贵,便流传开此童谣。”
“大寨主,这童谣从何处流传,又是何人解释?”
“沈大人,小人实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只是最近一年渐渐听说,那时小人早已逃至此处。解释这些童谣的就是那些走村窜户卖货郎,许是为了卖货故意夸大也难说。”
沈括心中有了计较,便不再为难大寨主,“宁国离两浙路并不远,既然你们在此处谋生不易,我便给你们一条生路。一会儿,我写一封书信,你们带上,去两浙路明州昌国县,找那里的沈氏的当家人王寿光,他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好出路。”
大寨主大喜,磕头如捣蒜感激不已。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说道,“沈大人,不如在此地稍住数日,过几天再上路。”
“这是为何?”
“宁国城西二十里有一座青龙山,三日之后,青龙山的大王要娶压寨夫人,方圆百里的山寨都会前往祝贺。若是沈大人继续赶路,只怕自觉贺礼不够丰盛的山寨便会向我等一样拦路抢劫。沈大人自然有仙法伴身,但双拳敌不过四手,为防意外不如躲过这两日,再赶路为好。”
“笑话!我等岂能因为一个山寨寨主成亲耽误路程。”沈括奇道。
大寨主好心提醒,也是尽了心意,原本也没想过沈括等人会留在寨中长住。见沈括不快,只好点头称是。
“大寨主,这几日路过宁国附近山路的商旅都会遇到层层盘剥?”沈括想到了其它商旅没有自己这般实力,必然会破财免灾,便随口问道。
“若能拿出财物倒还罢了,若是拿不出来,便是被砍了,弃尸荒野也是常事。”大寨主叹道。
沈括冷哼一声,“三日之后你也会去青龙山贺喜?”
“若是见到沈大人之前,自然非去不可;如今沈大人给了我等活路,我等便准备这两日便动身前往明州。既使青龙山大王事后报复,也找寻不到我等。”
“三日后,你去青龙山贺喜,我给你准备二十两纹银。不过,我们也得跟着去。”
大寨主听说沈括之言,吓了一跳,赶紧劝道,“沈大人有所不知,这青龙山乃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山寨,里面有上千喽罗,只强弓手便有数百,如此险地,以沈大人尊贵的身份,岂能犯险?!”
沈括心下没底,略微转头询问沈方的意见,“方儿,你看呢?!”
“山寨之中多是乌合之众,如能收服对宁国及附近百姓而言也是一桩幸事。至于安全,爹爹不必担心,若是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了我们。”
沈括放下心来,“大寨主,你也听到了,我这孩儿武艺高强,青龙山我等非去不可,你随后安排一下。”
大寨主暗中叫苦,这帮官府之人武艺高强,或能走脱,只是自己该如何面对青龙山大王的怒火?
从聚义堂一出来,大寨主便召集小头目们,将沈括的亲笔信交给一个办事麻利的亲信。“这些来人不是什么大仙,为首之人乃是近一年传得邪乎的沈计相,沈大人。沈家在两浙路明州昌国县又建立起了基业,刚才沈大人答应给我们一条生路,让我等前去昌国投靠沈家,这封信便是沈大人的亲笔信。牛立,你一向办事机敏,明日开始准备,三日后带着寨子里面男女老幼前往昌国。”
“大当家,你为何不去?”
“沈大人让我和他们六人去青龙山。”
牛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官人或许有通天手段,不惧龙潭虎穴,可大当家你这一去只怕便回不来了。”
大寨主叹了一口气道,“听天由命吧。只盼着沈大人他们不要惹出什么是非。万一我有什么意外,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还要各位兄弟照应。”
众头目赶紧称是,又多劝慰了一番。谈完正事,大寨主便领着众人去二当家的灵堂烧香祭奠。这二当家端的倒霉,死的不明不白,最后连白事也不可能大办,草草装入一口棺材后便于今夜下葬,就连二当家的遗孀幼子也不敢过于哀嚎,生怕惊动在山寨休息的几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