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朝,枢密使秦源告假,这回倒不是因秦林之事而故作姿态,而是因为秦源的夫人于氏于昨日夜间为秦源生了一名大胖小子。柴勐听说之后,赐给秦源幼子一把长命锁,一柄玉如意,命吴成代替自己前往祝贺。
吴成来到秦府之后,看到许多东京官员闻风而动,有送字画的,有送金银珠宝,有送果蔬茶点的,当然也有送玻璃器皿、水银镜的,最特殊的礼物乃是来自昌国的最新物件香皂,也不知道送礼之人有何门路,居然能拿到二十余天前昌国刚生产的物件,要知道,这香皂便是在东京沈氏的店铺中也没有销售,除了宫中,只怕这里便是东京的第一批香皂。
满面春光的秦源听说内侍省主管太监奉官家之命赐下厚赏,连忙大开中门,迎到前院,叩谢皇恩。来凑热闹的官员纷纷告辞而去,秦源将吴成引到密室,这才拉下了脸。
“秦相,为何做此面孔?”吴成笑道。
“吴总管,你何必明知故问,”秦源冷笑道,“国师已亡,内人虽诞下国师之种又能如何?没有国师做内应,一切都是泡影。新任国师纯元子自持身份,与我等并无往来,既使以吴总管精通武艺,也动不了那人分毫。”秦源这里所说的那人便是当朝皇帝柴勐,自从慧通大师死后,秦源和吴成二人便结成了攻守同盟,立誓除掉柴勐,灭掉沈家一族。
“秦相,家师虽然亡故,但家师留下的遗物中可是有朝廷众大臣家眷失贞的铁证,有这些铁证在手,不怕那些大臣能翻出什么浪花。至于纯元子,更是不值一提,只要能抓住兵权,火枪之下,再高的武功有什么用?”
“兵权?!我那亲侄子刚被提拔为殿前都虞侯,就差一步便可手握重兵,结果被沈氏父子坏了大事,实在可恶。如今,官家对我似已起了疑心,再安插亲信插手殿前禁卫,势比登天还难。”
“既然亲信不好安插,不如秦相亲掌兵权。”
“枢密使如何能掌握兵权,大周从无此先例。”
“如今这局面,何必贪恋枢密使虚名,不如辞掉枢密使的职事,向官家申请去西夏前线领兵。”
“西夏前线已安排沈括前往主持局面,官家未必肯将他换回来。”提前沈括,秦源便气不打一处来。
“等西夏战事稍有起色,官家见事有可为,谁去都能获胜,便无需让沈括在前线久待,要知道,现在沈括现在已封为国公,若再获大胜,便封无可封。而秦相尚未封公,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捞一个军功。以秦相枢密使主管天下兵马的职事,向官家争取节制三路兵马的职位,自然手到擒来。其实,军功事小,只要掌握了兵权,则大事可成。”
“那国师这私生子呢?国师已故,似乎不必再立这小孩子为帝。”
“秦相,我劝你识相些,以你的身份地位,想学那篡汉之王莽还差了些,顶多学学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
秦源心里面颇为不喜,但吴成武艺高强,明有柴勐为他撑腰,暗中有北辽的背景,对他的讥讽也不敢表示不满。“吴总管高明,秦某受教了。”
吴成看了秦源一眼,得意洋洋地说,“只要那昏君一死,我等便称家师此子乃昏君私生子,然后将晋王、齐王、魏王杀个干净,满朝文武大臣只好认命。”
“只是得背负绿帽之名。”秦源苦笑道。
吴成哈哈笑道,“有谁真会认为你秦相之子会成为官家私生子,只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只消过上几年,稳定了朝局,待辽人南下,你便可以迁都江南,做你的皇帝去了。”
秦源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吴总管,你虽是辽人,但自幼在大周长大,想来和北辽并无感情。如今,大周已拥有火枪利器,足以荡平西夏、北辽,我们何必再寄人篱下?不如你我二人以秦岭、淮河为界,永结兄弟盟邦,岂不美哉。”
吴成叹了一口气,“秦相,我不管你这话是真是假,承你的情了,如果我没有净身,尚有后人,还会动此心思。可是你看我这残缺之人,能享今世荣华富贵便心满意足,哪会考虑身后之事。况且,你以为汉人有火枪,辽人便没有?自从上个月大辽听说这世间出了火炝之物,便组织人手多方打探,虽然没能抓到做火枪的工匠,但火枪的形状、如何装弹、射击早就搞得清清楚楚。这火枪说到底,不就是一根铁管,里面装上火药,然后把弹丸打出去吗?大辽有不少汉人工匠,迟早会造出火枪来。”
秦源自然知道有吴成做内应,大周有任何紧急军情,都瞒不了北辽的耳目。
“过些日子,这些从昌国归来的工匠便会失踪几个,到了那个时候,大周有的,大辽一样会有,可是大辽勇士的勇猛、数以万计的铁骑,大周却不会有。你我二人离了大辽,依然如无根之木,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遵守约定,为大辽打下这片花花世界,然后与大辽划江而治。辽地苦寒,有江北之地繁衍生息,已经心满意足,秦相扼守长江天险,自然能保江南百年平安。”
“当初我与北院大王约定以秦岭、淮河为界,怎么又成了以长江为界?”
“北院大王的心思,非我所能妄加猜测,但是我想提醒秦相,与大辽做邻居不是什么好事,江北之地,无险可守,迟早会丢,不如集中力量依托长江天险,建立铜墙铁壁。这些都是后话,说到底还是看双方的实力。”
秦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今已上贼船,只盼北辽能信守承诺,勿行卸磨杀驴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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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延福宫。延福宫是相对独立的一处宫殿,紧临宫城而建,随着近些年的扩建修葺,已逐渐纳入大内管辖范围,皇宫供养的江湖高手便居住在延福宫之内。延福宫是皇帝柴勐游乐之所,最初规模并不大,最近几年,随着国库、内库充裕,柴勐便大肆扩建、营造。延福宫扩建以后,幽雅舒适,除了办理公务,柴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座宫苑中度过的。
延福宫殿、台、亭、阁众多,名称非常雅致,富于诗意,乃是由柴勐所取。宫的东门为晨晖,西门称丽泽。大殿有延福、蕊珠。
东侧的殿有移清、会宁、成平、叡谟、凝和、昆玉、群玉。阁有蕙馥、报琼、蟠桃、春锦、叠琼、芬芳、丽玉、寒香等。西侧的阁有繁英、雪香、披芳、铅华、琼华、文绮、绛萼等。在会宁殿之北,有一座用石头叠成的小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为翠微殿、云归亭、层亭。今年四月,柴勐便是在会宁殿接见了从朝鲜返回的沈括、张天端二人。
在凝和殿附近,有两座小阁,名曰玉英、玉涧。凝和殿之北,背靠城墙处,筑有一个小土坡,上植杏树,名为杏岗,旁列茅亭、修竹,别有野趣。杏岗旁边有一个小圆池,架石为亭,名为飞华,又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成的湖,湖中作堤以接亭,又于堤上架一道粱入于湖水,粱上设茅亭栅、鹤庄栅。由此到丽泽门一带,嘉花名木,类聚区分,幽胜宛如天造地设,由内侍省督建、昌国知县王孝锡承建的两座玻璃宫殿琼楼殿、玉宇殿便建在此处。
兴建宫殿耗费甚巨,建设琼楼殿、玉宇殿所需材料、人工全部由昌国沈氏负责开销,柴勐从沈方手绘的几幅图样之中,选了两个造型精致、独特的图样。至于殿阁名称,则是取自沈方所写的一首新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柴勐与两浙路官员想法一样,这首新词必是沈括所作,假托沈方之名,乃是为其子博一个才子的名声。但这新词,实在是太过出色,一传到东京,便成为街头巷尾、王公大臣热议的话题,就连大周最有名的才子苏轼、黄庭坚等人也对此词大加赞赏、自愧不如。所以,柴勐也紧跟潮流,选了这首词中的两个词作为玻璃宫殿的名称。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柴勐走在玻璃走廊之上,一边吟唱着绝美的新词,一边仔细打量着远处晶莹剔透的两座新建的宫殿。这两座宫殿乃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成框架,有一半的区域是以砖木垒砌起墙壁,殿阁内部则是以水泥梁住做支撑,并刷上了金漆,看起来金碧辉煌,所有的窗户都镶嵌了大块的玻璃,非常宽敞明亮;而另一半区域则几乎全部由钢化玻璃所见,在在需要连接之处,才可以看到钢筋混凝土的痕迹,这些痕迹并设计成巧妙的图形,并刷上了油漆,远远看上去,浑然天成,仿佛天造地设一般。
柴勐在琼楼、玉宇二殿营建阶段,便来视察过多次,今日乃是琼楼、玉宇二殿建成之后首次驾临,此次放眼所见,处处符合心意,神色之间便有了几分喜色,连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琼楼殿前,内侍省主管宫殿营建的主管太监姜迁,工部侍郎汤济舟,具体承办这两座宫殿营建的昌国县知县王孝锡三人带着后面几十名大小官员跪在琼楼殿前水泥地面之上,迎接柴勐一行人的到来。
“起来吧!”柴勐高兴道。
等众人起身之后,柴勐笑着对陪驾的王安石说,“石相,这琼楼、玉宇二殿,前后营建不过一个月,若是用砖木修建,只怕两年都不一定能建好。”
王安石一向反对柴勐大兴土木,如今见昌国沈氏不需要朝廷拨付分毫,在一个月之内便建好了宫殿,而且这宫殿前所未见,高大恢弘,如在仙境,真是“天上宫阙”,如今在这玻璃宫殿之中徜徉,恰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官家英明,昌国沈家有心了。”
“姜迁,你全程监工,昌国沈氏的建筑工艺,可曾掌握?”
“回禀官家,奴婢对这水泥之物的使用已了如指掌,参与此次营建的水泥窑匠、泥瓦匠人全是内侍省用熟了的匠人,只是这玻璃之物,暂时还需要由昌国沈氏提供。”
“章衡、尤启甲二人已带回玻璃的制造工艺,汤侍郎,你在工部负责材料制备,对这玻璃制造工艺可有了解?”
“回禀官家,前日尤主事回兵部复命,那玻璃配方我也见到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工部这几日便可大量生产。只是建筑宫殿所用的乃是特殊玻璃,昌国沈氏称之为钢化玻璃,坚如铁石、可抗摔砸,这钢化玻璃的制造工艺虽然简单,但是需要窑匠对火候有极深的把握,才能烧制而成,预计不出一月,钢化玻璃便可生产。”
柴勐点了点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是你们工部可得好好反思一下,朝廷没少过你们一贯钱的俸禄,为何昌国沈氏能生产出水泥、玻璃之物,你们掌管天下营建之事,别说研制新型材料,就连拿到工艺配方之后,也不能立即生产。”
汤济舟赶紧跪倒在地请罪,“微臣知罪,工部必在十日之内造出钢化玻璃。”
柴勐摆了摆手,示意汤济舟起身,然后对王孝锡和言悦色道,“王知县,这些天你辛苦了。”柴勐前几次视察琼楼、玉宇二殿时,亲眼见到王孝锡身先士卒,带领几个昌国来的匠人在营建现场各司其职,指导泥瓦匠人工作。一个月的时间,王孝锡便从原来白胖的书生模样,变成如今黑瘦的样子,若不是身上有一身官服,活象工地上的一名普通工匠。
王孝锡见过几次柴勐,倒也没有紧张,“能为官家办差,是微臣的荣幸。”
“好!好!”柴勐抚掌笑道,“王知县,建这两座宫殿花销几何,朕让内库给你结账。”
“连工带料不过十万贯,微臣来京臣之前,沈家二公子有交待,这营建玻璃宫殿所有开销全部由沈家承担,以免言官误以为沈家崇尚奢靡。其实在昌国,百姓建造房屋也多用水泥、玻璃,比原先节省了不少料钱。如果因为琼楼、玉宇二殿作榜样,大周能普及水泥,则朝廷愈加富强,百姓更加安居乐业。”
“王爱卿有见识,言官们只看到了皮毛,焉知其中深意。”柴勐闻言大喜,扫了王安石一眼,高兴地说道,“王爱卿办差有功,可想回京办差?!”
“回禀官家,微臣到昌国这一年间,耳濡目染皆是沈家的新奇物件,微臣愿继续为大周守好这一片乐土,将昌国发生的大小事情、新生产的各种物件及时汇报给朝廷。”
“恩,贵县有心了。朕赐你正议大夫官身,权知昌国办差,有奏折无需经手明州,直接上报给政事堂。”
王孝锡大喜,这正议大夫乃是从三品的官位,并无具体差使,寻常进士便是奋斗一辈子,也不过能得到正议大夫或低一品级的通议大夫的官位。“谢陛下隆恩!”
王孝锡跪下谢恩,柴勐亲自将他搀扶起来,“王爱卿,来,前面带路,为朕解说一下这两座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