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煤炉上茶壶中的水滚沸了,从壶嘴中冒出热气,沈方取下茶壶,将三个玻璃茶杯冲洗干净,冲泡了三杯狮峰山的龙井茶。
沈披、沈括两兄弟今日兴致颇佳,谈起了水泥、火枪、望远镜等物在西夏、北辽战场上的应用,以及因为这些物件的出现而带来的战阵的变化。
沈方在一旁翻阅着沈括这两年编写的新书《格物要术》,翻看到其中一章关于毕昇活字印刷术的描写。
平民出身的毕昇用胶泥做成一个个规格一致的毛坯,在一端刻上反体单字,字划突起的高度象铜钱边缘的厚度一样,再用火烧硬,成为单个的胶泥活字。为了适应排版的需要,一般常用字都备有几个甚至几十个,以备同一版内重复的时候使用。遇到不常用的冷僻字,如果事前没有准备,可以随制随用。为便于拣字,把胶泥活字按韵分类放在木格子里,贴上纸条标明。排字后把需要的胶泥活字拣出来一个个排进框内。
排版时先预备一块铁板,铁板上放松香、蜡、纸灰等的混合物做药剂,排满一框就成为一版,再用火烘烤,等药剂稍微熔化,用一块平板把字面压平,药剂冷却凝固后,就成为版型。印刷的时候,只要在版型上刷上墨,覆上纸,加一定的压力就行了。为了可以连续印刷,就用两块铁板,一版加刷,另一版排字,两版交替使用。印完以后,用火把药剂烤化,用手轻轻一抖,活字就可以从铁板上脱落下来,再按韵放回原来木格里,以备下次再用。
“爹爹,毕昇此人,你可曾见过?”沈方放下《格物要术》,询问道。
“没有见过,只知道是杭州城内如墨书坊的刻工。”
“那他的活字印刷术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彰与毕昇的儿子毕荣交好,毕昇去世后,你大伯对毕家多有支应,毕家便将这套泥字印刷术所用的胶泥活字赠于你大伯。”
沈彰是沈披的长子,现留在幽蓟路为沈披看守家业。虽然朝廷新任命了幽蓟路安抚使,但只要沈披守制结束,便会官复原职,与沈括各为大周一路的行政长官,成就一段佳话。
沈披见提到毕昇,便说道,“我年轻时,常去如墨书坊,见过毕昇几次,可惜他的雕版技艺没有传下来,这活字印刷虽然方便,但也无人继承。”
“毕昇的子嗣呢?”
“毕昇有四个儿子毕嘉、毕文、毕成、毕荣,如今只有幼子毕荣还健在,随沈彰同在幽蓟路安抚使司办差,毕荣有三个儿子,毕文显、毕文斌、毕文忠,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毕昇的儿子全部考中了秀才,没有一人继承他的雕版技艺,所以毕家才把毕昇的遗物胶泥活字赠于我。我放到后院库房,却被你父亲看到,他愿意琢磨,便拿去研究。”
“方儿,你对这活字印刷术感兴趣,莫非有什么新的发现?”
“若是以此物来印刷《格物要术》呢?岂不是事半功倍,很快就能印刷出来。”
“《格物要术》中插图多,还是雕版更实际一些。而且现在这套胶泥活字年代已久,有些字模已无法使用,还得有专人去烧制新的胶泥活字。若是书坊大量印制书籍,活字印刷也颇为有用,不过现在雕工很多,雇佣一些雕工也花不了多少月钱,活字印刷虽然能省些人工,但是增加了许多工序,还得专门培养排版工,所以就连如墨书坊也没有使用活字印刷来印制书籍。另外,这活字印刷方便是方便,若论精美还是比不上雕版,若是为父印刷《格物要术》,还是会采用普通的雕版印刷。”
“胶泥活字或许达不到爹爹的要求,若是铅活字呢?”
“铅活字?用铅来铸字模吗?硬度够吗?”
“这种铅活字由铅、锑、锡三种金属构成。一百份中,铅占八十份,锑占十五份,锡占五份。这种合金的熔点低,熔化后流动性好,凝固时收缩小,铸成的活字字面饱满清晰。可长期使用而不用担心字迹磨损。铅活字制作起来也很容易,在刻好的铜制字模之上,直接浇铸即可。”
“锑为何物?”
“在荆湖南路邵州以北一百一十余里处有一矿山,已被我沈家买下,那里出产的矿石却并非矿工所说的铅矿石,而是辉锑矿,锑的熔点比铅和锡的熔点都要高。辉锑矿与碳粉混合加热,即可得到锑。”
“若是这铅活字经久耐用,倒是可以一试。”
“明日我回昌国后,组建一个印刷厂,先印刷一些物理、化学基础知识的小册子,爹爹如果觉得能达到要求,便由咱自己的印刷厂出版《格物要术》。”
“既然来了,就多呆两日,正好可以让你大伯考较一下你的学问。”
“那也只能呆到二十八,二十九金樾大婚,我得在场。”
提到金樾,沈披笑了起来,“方儿,你年龄刚过十五,自己尚未正式娶亲,却能让手下人娶到明州赫赫有名的黄夫人,就是我们在这偏僻山林也听到金将军一战夺美人的传说。杭州市井之中,不知道我沈家有火枪,只以为这金樾的武功极高,已超过当年的桃花岛黄药师。”
“这火器一出世,什么江湖高手都没用了。最近一个月,我们沈家的远洋船队全部配备了火枪,再没有海盗敢触我们的霉头。”
“提起火枪,虽然昌国现在每月可以生产两万只火枪,但若是朝廷来巡查,不能报这么高的存量和产量,就按每月两千只来报,以免朝廷有顾虑。”沈括想起了火枪之事,叮嘱道。
“若是如此,便无法为边军提供足够的武器,白白错失了发财的机会。”
“朝廷自己制造火枪时,便知道并非那么容易。到时边事紧张,朝廷自然会严命昌国大量生产,此时再徐徐提升产量,以免外人生疑。”
“不管怎么样,朝廷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们,希望不至于影响到爹爹的西征计划。”
“有了水泥和火器,朝廷对平定西夏便有了更大的把握,今年大周粮食丰收,熙河路、延庆路已备足了粮草,西夏国主李谅祚病死,其子李秉常年幼,其母梁氏摄政,其母舅梁乙埋为国相,与都罗马尾、罔萌讹等三人把持朝政,西夏开国国主李元昊之弟嵬名浪遇虽精通兵法,熟谙边事,也被罢官流放。如今西夏国已废除掉李谅祚在世时所推行的汉家礼仪,改用吐蕃礼仪,党项贵族内部帝后两党、汉蕃两仪之争愈演愈烈。”沈括与长兄守制期间,来自西夏与北辽的军情每五日便有专人送来,虽然远离朝廷,但信息并不落后。
“就是这样的危难局势,梁氏仍然发兵三十万袭扰大周边关,结果撞上了一块铁板,无功而返。种家军、折家军自从胜吉变法之后,兵力更加雄厚。钟子正(注:种谔,字子正)前日来信,提到七月间,在罗兀北部袭击西夏军队,将其打得大败,斩首两千具,延庆路安抚使韩子华(注:韩绛,字子华)也来信提到各州均有大捷。”
“爹爹,明年你外放延庆路,韩抚台有何安排?”
“回京之后,我将提议由韩子华出任参知政事,章子厚(注:章惇,字子厚)已来信言明要和为父一起经略西夏,估计官家将会外放章子厚为延庆路制置使。”
“章惇吗?”沈方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中不禁有了夺为己用的想法,若说不久之后的京城之行,有几人是其必须拉拢之人,苏轼、章惇便是其中两人。章惇和苏轼一样有才华,而又精通术数,修习内功,与自己必然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方儿,既使你不称章子厚为章相,起码也应该叫子厚先生或章学士,哪有直呼姓名的道理?”沈括知道沈方没有称呼别人字的习惯,便着意提醒。
“子正、子华、子厚、子瞻,这些人的字还真好听,”沈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尚未取表字,不如就叫子矩吧。”
“子矩?!”沈括也笑了起来,“这个表字好,方儿,你确实应该规矩一些。如今,你也是沈家当家之人,是应该与一些长辈多接触、讨教了。”
沈方微微一笑,“爹爹,这章子厚,你能否让给儿子,昌国的发展也需要象章子厚这样的人才。”
“胡闹!”沈括一听就急了。“章子厚何等人物,岂能为我沈家所用?章子厚在与我出使耽罗之时,便立下一起建功立业的宏愿。否则,怎么可能放下参知政事的差事,外放边地当制台?”
“如今有了火器,谁去当制台都一样,只要稳扎稳打,保证粮道通畅,便可大胜;章惇之才用在西夏,有些浪费了。”沈方一副二世祖的模样,让沈括又急又气。
“昌国之战,你是带着李老黑、金樾两人取得了大胜,但是海盗和西夏精兵如何能比?火器再猛烈,也需要靠人来指挥使用,若敌兵乘风沙、深夜、暴雨之天气进攻,在敌我战力均下降的情况下,西夏的骑兵依然比我们更加具有战斗力。平定西夏,我军主攻,火枪虽然防守无敌,但攻城克寨并不占优势,再加上深处敌军后方,给养不便,当地土著多有袭扰,这种情况下,既使有火枪,也只能说与西夏处于均势。若是象你这般轻敌狂悖,只怕西夏之战便是又一个长平之战。”
“爹爹,你能将困难考虑的这么足,我就放心了。”沈方仿佛嫌沈括不够着急,又往沈括的怒火之上浇了一勺油。
果然,沈括气急败坏,正要拿起玻璃茶杯砸向沈方,被沈披一把拦住。
沈披被沈括、沈方父子两人的对话逗得笑了起来,一边将茶杯放到桌子上,一边对沈括说道,“你听方儿把话说完,方儿既然建议你在对付西夏之时,放弃威力更大的步枪,转而使用火枪,除了三段击和回形阵外,肯定还有其它锦囊妙计。方儿复生以来,何曾让我们失望过?”
沈方向沈披作了一揖礼,笑道,“还是大伯懂我。明年,爹爹你到任后,先召集劳役用水泥来修整城堡,而后将京兆府至各边关的道路用水泥修好。这个期间足够士兵熟悉火枪、练好枪法、并学会了三段击和回形阵的战术。待秋收之后,西夏的战马膘肥体壮,妄图袭扰我大周边关之时,再给予痛击,一战扫平西夏。如果西夏明年老实,不敢犯边,那么就需要爹爹找个理由,以便师出有名,让史官不至于太为难。”
“我虽没有锦囊妙计,到了明年秋天,我会为爹爹准备各式火炮五百门,通过水路运往京兆府,爹爹在京兆府接收这些火炮后,通过马车将火炮运往前线。不管什么样的城墙,都守不了一天。其实,火炮一出,城墙便失去了防守的意义,费尽人力物力建的城墙,只需要价值几千贯的炮弹,便会轰得稀烂。至于其它战法、战术也没有施展机会。”
沈披、沈括都是聪明人,虽然王寿光、沈方在书信中并未提起过火炮,但此刻沈方一提出来,他们两人便明白了火炮的威力所在。这个大号的“火枪”必然会发挥远超投石车的威力,而且投石车组装麻烦,需要很多人操作,这火炮想来应该比投石车容易操作。两人脑袋中已浮现出在炮火的轰击下,一座座城池应声倒下的景象。
沈括有些走神,下意识地问道,“还有其它战术?”
“蜀地有孔明灯,昌国有最结实的布匹,如果孔明灯用优质布匹做的足够大,用延庆路盛产的煤炭加热空气,便会把人带到空中,无论是飞越到城墙之上侦查,还是干脆进入城池之内投放炸弹,都可以让敌人胆寒。”
“或者在昌国生产的射程为五百步的步枪之上,加装一个望远镜当瞄准镜,便可以解决视野的问题,如果边军中训练一百个这样的神枪手,远远地将西夏的将领、最勇猛的武士点杀掉,西夏靠什么和我们打?”
这次就连沈披也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如果射程能在五百步之上,那么改变的将不只是战斗的格局,而是整个朝局。在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阴影后面,或许都潜伏着冷酷的杀手,再高贵的帝王将相,也会因为一颗不到一贯钱的子弹而饮恨当场。
“不可!”沈披和沈括异口同声道。
连步枪都进行了技术封锁,不能让朝廷知道,象狙击步枪这样的规则破坏者,更是不可能在此时步入历史舞台。
“这就不行了?我还没有提火箭弹呢!”沈方的话,让沈披都有忍不住扁他一顿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