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送亲的日子到了,青澜和青峰一早就到了刘府,青澜陪在新娘凤珠的闺房,丫头婆子们正忙着帮新娘梳洗打扮,发髻梳好发簪插好,一个丫头叫起来,“小姐的耳坠呢?”
天尚未亮,屋里烛火忽明忽暗,大家都慌忙找起来,青澜素日练功的,比常人眼明手快,从新娘裙裾上捡起一对素金的耳坠。
凤珠笑道:“看你们粗手笨脚的,姐姐你帮妹妹戴上吧。”
青澜走近,拨开凤珠耳后碎发,却如被电击一般动弹不得。她看到凤珠右耳后有一蝴蝶状胎记,正与妹妹若茵一模一样。
“姐姐,姐姐……”凤珠拉着青澜手腕轻唤。
青澜回过神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凤珠妹妹,这样的精细活我怕是做不好,还是让丫头帮你戴吧。”青澜随手把耳坠递给身边的丫头,转身到前厅寻青峰。青峰正坐在前厅偏殿小屋喝茶候着,看到青澜神色慌张、步子不稳冲进来,忙回身掩上屋门。青澜满脸泪痕拉住青峰:“师兄,若茵,我看到若茵了。”
青峰暗叫不好,师妹上次这种神态还是初到白云观时,他还记得师妹在山顶磐石用尽力气哭喊的样子,记得自己背师妹下山时她仍喃喃喊着爹娘若茵……偏逢今日刘府送亲,这可怎么好?
青峰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一丸护心丹,扶青澜用下。悄声说:“澜儿,莫慌,下山时师傅就交代过,送亲事毕,咱们即可到临安探查,现在就有了线索岂不是好事。你且慢慢说,若茵在哪里?”
青澜只紧咬嘴唇说不出话,青峰看师妹痛苦模样,心疼万分,揽过青澜紧紧抱住:“澜儿,师兄知道你心里苦,小小年纪遭遇变故,初入白云观夜夜噩梦不断。十年来勤学苦练,就为了一朝给死去的家人报仇。如今,咱们有害你全家凶手的线索了,你千万稳住,咱们马上修书一封,把线索告知师傅和顾庄主,请他们也帮忙探查,可好?”
青澜定了定心神,擦干眼泪道:“师兄,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刚才看到凤珠耳后有跟若茵一样的蝴蝶胎记,到底她是不是我妹妹若茵,我们在送亲的路上再加探查。”
青峰扶了扶青澜头上的梅花簪,“傻丫头,簪子都跑歪了。澜儿别怕,师兄在呢。”
青峰不说还好,一说青澜又掉下泪来,忆起小时候每每噩梦中尖叫醒来,师兄都揉着惺忪睡眼跑到她床边轻唤:“澜儿别怕,师兄在呢。”青峰胸口的温暖总能助她再次安眠,那种温暖像父亲般让她觉得心安。
青澜忽然想到,过了年师兄也二十三了,如果师兄像顾云礼一般娶妻生子,她该怎么办呢?她便再也没有这种温暖了。她可以接受顾云礼娶妻,但却无法想象,也不想去想象师兄有一天会娶妻。她一直以为自己待二人是一样的,如今细想才发现其实并不一样,她竟希望师兄胸口的温暖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想到这里,青澜摸干眼泪,取下了头上的梅花发簪塞进袖中,“我原不爱这簪子。”
八
天微亮,刘府一行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扬州还算富庶,一路行来无事,将要到达临安界时,青峰下令大家在客栈休整一夜再出发,因这一带山间常有盗匪出没。
用完晚饭,青澜、青峰、顾云礼和四位师弟商量明日行路事项,凤珠差丫头约青澜陪她,青澜回头对青峰说:“师兄,我晚上就在凤珠房间陪着,客栈大门和凤珠两侧房间师兄安排师弟们轮值吧。”青峰点头道,“师妹且去,我自会安排。”
凤珠见青澜进房,忙迎过来,“姐姐,这一路可闷死我了,姐姐晚上陪陪我吧。”青澜笑起来:“都要做别人娘子的人了,还这么耐不住,嫁过去可怎么好。”凤珠羞红了脸啐道:“姐姐就知道笑话我,我今年才满十六,能按捺一路已是不易。”青澜呆住,心下想:可不是嘛,妹妹小自己四岁,十年前才只有六岁的小丫头,如今已然出嫁了。
青澜拉着凤珠的手问:“凤珠,你自小便跟刘大人在扬州吗?”凤珠摇头:“爹爹原在临安,我十岁上爹爹升迁才到扬州。”凤珠命丫头退下,悄声道:“我原非爹爹亲生,是爹爹故友遗孤,但爹爹待我却似亲生,比妹妹玉珠更好。听爹爹说我生身父亲曾有大恩于他,当年资助他赴京殿试,才得日后官职。”
青澜沉吟道:“原来如此,那你可记得你生身父亲,你原来的家吗?”凤珠摇摇头:“记不得了,只模模糊糊有些影子罢了。姐姐你呢?爹爹说你们是水云山庄的弟子,凤珠真羡慕你,不像我天天困在家里,哪里都去不得。”青澜刮了刮凤珠的鼻子:“傻丫头,在家里不好吗?我们行走江湖,可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差事。”说话间,青澜听到头顶上瓦片声响,忙吹熄烛火,“凤珠,藏在柜子里,我没喊你千万不要出来。”
刚说完二人便听得屋外打杀声,凤珠房门被盗贼一脚踢开,一蒙面黑衣人冲进来,一刀直劈青澜,青澜脚下运力轻轻躲开,背后一刺却也被黑衣人闪过,两人刀剑来回几个回合,青澜渐渐摸清黑衣人刀法,便假意正面刺去,待黑衣人欲接招时突跃至背后,一剑刺中,青澜将黑衣人踩在脚下撕下他脸上黑布,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刘大人果然有所防备,你回去告诉他,我们大人说,十年前谋害故人所得财物他若按约送至,两人仇怨便一笔勾销,否则……”话还没说完,青澜便一剑封喉刺死了他。
外面打杀声渐住,青峰和云礼冲进凤珠房中,只见青澜呆坐在地。青峰忙拉起青澜检查伤势,云礼拍了拍青澜脸颊:“青澜,没事吧?”
青澜醒过神来道:“没事。”一面起身打开衣柜,凤珠早已哭成泪人儿,青澜一把抱着她道:“傻丫头,没事了,姐姐在呢。”
九
自客栈出发第二天傍晚,刘府一行人便到了临安宋家。
青澜青峰交接了护送财物,待至三日后凤珠成亲礼毕方告辞。临别凤珠仍拉着青澜不愿放手:“姐姐不多留几日吗?”青澜笑道:“可不已经多留这些日了,咱们既已结拜为姐妹,我日后必常来宋府看你。若府中无事,你也可到水云山庄寻我。”又回身对宋公子抱拳:“宋公子,妹妹性子活泼爱动,还请你多多照顾。我既为凤珠姐姐,你若欺负她,可记得她身后除了刘府,还有水云山庄。”
凤珠撒娇道:“姐姐别吓他了,他对我很好。”宋公子笑道:“青澜姐姐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哪舍得欺负。”
出了宋府,青澜对顾云礼说:“云礼,你带我四位师弟先回青云峰吧,我和师兄还需返回扬州刘府复命。”云礼虽心内不愿,想到出行前答应过父亲以差事为重,只得答应:“你们早些回来,我在山庄等你们。”七人遂分头上路。
青澜路上便将凤珠和黑衣人的话告知青峰,“依师兄看,凤珠的话和黑衣人的话哪句是真?”青峰想了片刻道:“凤珠当时年纪小,事实到底怎样只能凭刘大人一面之词。我看黑衣人的话倒有几分可信,如果刘大人十年前没有与人勾结谋害林宅,怎会有人主动来寻?澜儿,我有一法,我们就以黑衣人的身份夜访刘府,且看刘大人怎么说。”
青澜点头,觉得青峰说得在理。当夜子时两人即以黑布覆面潜入刘府,二人身手对付刘府侍卫不在话下,青澜一掌打晕刘夫人,青峰剑抵刘大人喉咙道:“我们大人说,十年前谋害故人所得财物若按约定送至,两人仇怨便一笔勾销,否则必屠你满门!”
刘大人倒不慌乱,怒道:“你回临安告诉王肃,当年他为赎妻儿,我助他进入林宅,再三告知林老爷对我有大恩,让他只拿钱财不伤人命,结果他却屠杀林宅满门,让我一罪千古。林宅财物我未动分毫,他倒还有脸再三来讨要财物,他卷走林老爷多少财物当我不知吗?废话少说,要杀便杀。”青峰听完,一掌拍在刘大人颈上,对方立时昏死过去。
二人出了刘府,青澜摘下黑布道:“原来十年前父母殒命竟是为此。”青峰叹道:“这刘大人倒非大恶之人,只为帮助朋友盗取林宅财物,岂料交友不慎。他日后又收养凤珠悉心教导,可见悔心。”青澜默默点头道:“师兄,这王肃实在可恶,我且去临安探查。”青峰道:“澜儿,我陪你同去。”
两日后,临安满城皆在谈论捕头王肃离奇之死,王肃吊死时身边还有一封血书,细数十年前林宅满门被屠的惨状,原来当年杀害林老爷的凶手竟是他。消息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王肃家人承受不住满城谩骂,悄悄搬离了临安。
这夜在客栈,青澜饮尽了一壶酒,有些微醺,竟握着青峰的手说:“师兄,若薇十年的心事终于了结了。从今天开始……若薇也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师兄的胸口还会给若薇靠吗?若薇喜欢师兄衣襟上……淡淡的皂角味,跟小时候父亲身上的味道一样,让若薇安心。”
青峰揽过青澜,靠在自己胸口,“只要澜儿喜欢,师兄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