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的青云峰云蒸霞蔚,太阳像被云雾簇拥着,从远处的山峰中缓缓升起。
白石观虚清师傅已诵经三遍,运气练功完毕,在禅房中叫来两位徒弟吩咐近日下山事务。白石观是东亭镇有名的道观,观里除了香火和经忏收入,虚清师傅也训练徒弟们日日修习武学。
山下有个水云山庄,山庄顾庄主原是虚清师傅多年好友,为他这些个习武徒弟接一些江湖上的押运、护送事宜。这渐渐成了白石观收入的大头,毕竟顾庄主介绍的施主非富即贵,出州的护送费用不少于百两,出府的大多不少于千两。这些收入虚清师傅除了拿来修葺道观,也定期布施、周济附近百姓。
“青澜,青峰,顾庄主前日来信,托我安排扬州刘大人家女公子出嫁护送事宜,为师打算安排你们挑选四位师弟前往,这两日把手上事务安排妥当就下山去吧。老规矩,先到水云山庄,听顾庄主交代护送行程。”
青澜、青峰合掌道:“弟子谨遵师命。”
虚清师傅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缓步走出房门。
晚上观里诵经过后,青澜、青峰已将手上事务安排妥当,二人也挑选出四位得力的师弟,一并去向虚清师傅回复。
虚清师傅询问了四位师弟的名姓,交代了二人在这次护送中如何助师弟历练,事毕道:“如此,你们六人明早用过早点后便往水云山庄去吧。青澜留下,为师还有一句话交代你。”青峰闻言,合掌退下。
“澜儿,此次护送刘大人家女公子去临安城,你……”虚清在茶案边的椅子上坐下。
青澜心中一震,口中却急说:“师傅放心,澜儿必以护送事务为首要,不做他想。”
虚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青澜坐下。“澜儿,你还是这着急的脾气,为师还未说完你怎知我要交代何事。十年前,你林家满门被屠的惨案,为师也在暗中探查,怎奈一无线索。为师知你心中苦恨,这次护送事务完结,你和青峰可在临安多留几日细加探查,以了你心内这十年来的记挂。”
虚清话还未说完,青澜早已泪如雨下。原来多年心事师傅早已了然于胸,十年前师傅救下她性命,十年来教她识文习武、护她周全。想到此青澜匍跪在地:“澜儿多谢师傅!”
虚清师傅扶起青澜:“丫头,去吧,早些歇息。待了了心事,早些回来便是。”看着青澜离去的背影,虚清一时感叹,十年前满面泪痕、颤抖着从柜子中爬出的青澜,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却已亭亭然长成在眼前。
二
十年前的临安城,林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老爷原是京城翰林院侍讲,辞官后回临安做起了茶叶丝绸生意,在临安可算是富甲一方。与城中其他富户不同,林老爷醉心诗书,性情良善,经常接济临安城百姓。有些农户因收成不佳被迫卖儿卖女的,有些人家突遭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林老爷但凡得知,皆吩咐管家寻来,要么接济银两做些小生意营生,要么收在铺子里做起伙计……慢慢的,林老爷的善名传开去,后来即使饥荒年,城中盗匪猖獗,富户屡遭夜盗,独林宅安然无恙。
虚清师傅那时还在临安城的城隍庙供职,在讲经法会上与林老爷一见如故,庙里也少不了得到林宅资助,两厢走动渐渐频繁起来。逢初一十五,林老爷必定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姐到庙里斋戒诵经,二位小姐一唤林若薇,一唤林若茵,小姐们诗书侵染,灵气可心。
虚清常打趣:“林兄何时再添两位公子,以承林兄才学,此生便得圆满。”
林老爷啐他:“亏你还学道,道法自然可是喂了狗肚子,命中有便有,我家两个丫头懂礼明事,哪里就输给小小子?”边说边左右揽过两个丫头逗弄。
林夫人进来泡茶说道:“虚清师傅说的是,咱们毕竟是俗世中人,我年纪大了,老爷要诗书传家,何不纳几房小妾,延续林家香火?咱们家也不是没这个纳妾的钱,可别让我成了林家罪人。”
林老爷笑着拉起夫人的手:“夫人怎是我林家罪人?为我生下如此聪明的两个女儿。我心中只有夫人和孩子,纵有钱纳妾,奈何心中已满,无法装下。”
虚清拿起杯子轻啜一口道:“可不是,你一颗心,诗书倒装了大半,再加上夫人孩子和临安百姓,真是没什么空地了。”
“哈哈哈,知我者虚清也。”林老爷大笑道。
三
转眼到了八月中秋,虚清收到元慎大师书信,要他下月初启程到青云峰协助筹建白云观。虚清原由元慎大师收养,且悉心教导、引入佛门。此时师傅召唤,于情于理虚清都应前去。
当晚虚清整理好庙中事务,心中渐无挂碍,便欲至林宅将此事告知林老爷。月华如水,丹桂飘香,虚清缓步踱至林宅,正待敲门,却见大门虚掩。推门进去,只见丫头小厮尽数倒在血泊中。虚清心下一紧,连忙飞奔至后堂,厅中酒菜满桌尚未动筷,林老爷和夫人却倒在桌上,二人皆背中数刀,早已没有气息。虚清身如被定,呆在原地,忽闻几声啼哭,方才回过神来悄声说:“若薇、若茵,好孩子,你们在哪里?”
只见一个孩子满面泪痕、颤抖着从柜子中爬出,孩子看见虚清,放声大哭,虚清担心贼人尚未走远,连忙用手掩住孩子嘴巴。
“若薇,好孩子,别把贼人招来,你可看见若茵?”
孩子听了虚清的话,紧咬嘴唇忍住哭泣,摇摇头说:“我和若茵藏猫玩,我刚藏好,就从门缝里看到几个穿黑衣的人冲进家里……”
虚清藏好若薇,在院中翻查数遍,并未找到若茵,只得怅然带着若薇返回庙中。当晚与师弟虚谷商议,明日派人到县衙打探林宅灭门惨案。
“师弟,元慎大师原让我下月初到青云峰,如今林宅遭遇灭门,我明日一早少不得带若薇先行,以免贼人打探到消息,万一狗急跳墙伤了若薇,我要保林兄这唯一血脉。”
虚谷点头,“师兄放心,庙中师兄弟必协助县丞查明贼人,林老爷善心善行,怎遭此大难,贼人实在可恶!待师兄到了青云峰,我会及时送信给你,具明案件进展。”
虚清擦了擦眼角泪水说:“劳烦师弟!林老爷和夫人的超度安葬,也请师弟安排。还有一事,林兄次女若茵我未寻到尸首,应是被贼人掳走,师弟可安排暗中探查,这孩子右耳后有一褐色胎记,状如蝴蝶,师弟谨记。”
虚谷回道:“师兄尽管放心,林老爷在这临安城行善多年,我探查起来倒也方便。”
虚清安排妥当后,打来热水给若薇擦洗,孩子才刚十岁家中便遭此大变,眼泪像擦不干净似的,从头到尾没断过。虚清搂过若薇,感觉这孩子浑身颤抖,想起林老爷在庙中斋戒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虚清一时鼻酸,不觉掉下泪来。
“好孩子,别怕,等你睡一觉醒来,一切会好的,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吧,人生便是这般,如梦似幻,总有一日,咱们会再见到你爹你娘的。”
若薇从虚清的怀里探出脸,看着他问道:“师傅的话当真?若薇还能再见到爹娘吗?”
虚清摸摸孩子的头说;“能。只是若薇现在要乖乖睡觉,休息好了师傅明日一早带你去青云峰。”
若薇受了惊吓,又哭了良久,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