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雪宁放肆的狂笑回荡在冰洞中,脸上的表情狰狞且残暴。推背图与长袍一同回身,他化作人形站在敖顺身边。
敖顺倒在地上,背后八十一块金鳞只剩下十一片,等金鳞全部掉落的时候就是他生命终结的时候,最后一缕幽魂魂飞魄散,就连身躯都会一起崩散,再不入六道轮回。
“混账。”
他现在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雪宁弯下身子左手抓住敖顺左额上的龙角,右手再次化出双戟把龙角砍出一个豁口,虽然筋疲力尽但敖顺的低吼还是震得冰洞晃了几晃。雪宁麻木的又砍了第二次,第三次,看着亲生父亲在自己手下痛苦的样子他热血冲脑,精神几近疯癫。
“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大儿子吗?他现在怎么不来救你啊?”
雪宁狞笑,敖顺身子轻微颤抖,拳头大的眼睛充血看着雪宁,竟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有惋惜,有痛心,有自责,因为雪宁变成这样又都跟自己有关。
敖顺承认自己对雪宸更加偏爱,也许是因为他更懂事,但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妻子是为了生雪宁难产而死,所以他总是不愿意与这个小儿子亲近,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仿佛他是天生的灾星。
大概这就是一切灾祸的源头。
与父亲目光相接的瞬间雪宁的笑容凝固了一刹那,随即又恢复过来。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那个大儿子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过父王放心,您去了以后我一定让哥哥追随您一起。”
说完使出十成的手劲儿掰断了残破的龙角,雪宁左手抓住断角看着鲜红欲滴的颜色脸上全是嗜血后的疯狂。龙角断裂处血如泉涌,刚冒出来的鲜血还带着热气,很快被冻住凝固在敖顺的脸上身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一点点离开自己。
敖顺虚弱的把身体蜷缩起来,鲜血渗透进冰层里染红一大片,映红了双眼,在纯白的冰洞中异常妖冶。他眼中的神采却越来越黯淡,眼皮耷拉着好像挂着千斤坠一样,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有血顺着眼角落进眼球里,所有的东西在他眼前都裹上了一层粉色,像是年少时怦然心动的颜色。
不管是人还是神鬼妖佛,在临死前都会不可避免的追忆过往,尤其是那些美好的回忆。首先出现在敖顺脑海里的是自己的发妻,那个媚视烟行的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轻声细语,温婉的如同江南三月里的和煦春风。回忆中是初次相见时的场景,她穿着一身烟青色纱衣背对着敖顺站在北海岸边,缥缈的颜色与那天水雾朦胧的天色连成一片,只是头上的一根血玉簪艳光灼灼,如瀑长发只用这一根簪子松松的簪起来,长发被海风吹起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脖子上细细的绒毛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映雪?”
他低低的唤,这是她的名字,她好像没有听到敖顺的声音,又唤了几声她还是没有反应,只留给他一个浅浅的背影。二人之间始终隔着那天的水雾,敖顺伸手去抓,他急切的想抓到那个背影,她却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朦胧中。
第二个出现在脑海里的是李焰意,一个和映雪完全不同的女子,敢爱敢恨,雷雷风行。十年前去京城的时候,他骑马刚到城外就看到李焰意穿着一身明黄色劲装驾马站在暗红色的城墙之下,那抹明黄被映衬得无比耀眼,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骑在马背上的风姿甚至比男子还要潇洒爽利,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好像在寻找什么,后来好像终于看到了自己要找的,拉着缰绳两腿一夹马肚飞快从敖顺身边经过,明黄的衣袂拂过敖顺的面庞,留下淡淡的栀子花香,突然就被迷乱了心神。
这是映雪王妃离世后几百年来他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
敖顺突然想到了什么挣扎着翻身,用嘶哑的声音问雪宁,“当年你和袁捷封害我我不怪你,但你为什么要害焰意?为什么连她全家都要害?”
“她有哪一点比得上母后?如此卑贱的人类还妄想和龙族结合?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你,”敖顺气的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带动整个冰洞地动天摇,冰柱簌簌落下。雪宁手中转动双戟飞旋到龙王背上,背后金鳞又打掉几片,身上的金光愈发黯淡,他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原形龙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雪宁又要出手,突然从来时的方向一个金色的影子以迅雷之姿蹿过来,在他还没有看清的时候影子一个扫尾把雪宁扫到顶上,背后受了重击,雪宁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地,这才看清楚面前的金色影子竟然是兄长雪宸。
雪宸一眼就看到盘缩起来的父亲,一下子愣住了。
当年他亲眼看到父亲的尸体,现在他怎么会又活过来了?
“父王?”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声音轻微颤抖。
敖顺恍惚中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雪宸又叫了一声,他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雪宸后喜不自胜,“宸儿?是你吗?”
“父王,是我,是我。”
雪宸须眉皆颤,扭动身子靠近父亲,这才注意到那个乳白色的贝壳,雪宁从一旁跳过来横在父子之间,怒目而视。
“是傲奉那个老东西放了你吧,七年前我真该杀了他。”
“他是我们的叔叔不是什么老东西,阿旭呢?是你杀了阿旭?”
“我就不该一念之仁留下她的命。”
“她侍奉了母后六百年,你竟然都不放过。”
“就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我才一直厚待她,没想到她却吃里扒外想要害我。”
“她害你就是吃里扒外,那你害我叫什么?那你这样对待父王又叫什么?丧心病狂吗?”雪宸咆哮,雪宁的行为和语言真的激怒了他,忽然抬起前爪把雪宁压到地上,雪宁却仍在讪笑。
“我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论天分论法力我样样都比你强,凭什么龙王的位子要传给你?”
雪宁鬓边发丝散落下来,敖顺的血迹粘在他的身上脸上,如同死亡在舞蹈,他双手攥紧双戟似乎都能把它攥断,全身的青筋暴起,似乎所有的法力都即将喷薄而出。
“宸儿小心,他有推背图。”
话刚出口雪宁两柄双戟已经插进了雪宸的手掌心,他咧嘴收回龙爪雪宁趁机翻出,站起来张开双臂,长袍高高扬起,六十张推背图从飘飞的长袍下飞出,裹挟着雪宁飞到空中,雪宸也立刻盘旋而上,但是还没与雪宁齐平就被迎头而来的推背图击落。
他身子一抖身上六块鳞片变成六条龙一齐飞上去对抗推背图,雪宁一念咒语推背图中升起熊熊烈火,将龙逼退,但推背图在火中却什么事都没有。
两柄双戟穿火而出,夹着仙气直击雪宸面门,雪宸本想侧身摆尾撞开双戟,但就在接触到双戟锋刃的时候坚固如铜墙铁壁的龙鳞竟然被锋刃划破连皮带肉横切下一片,皮肉掉在地上立时就被被冻住。
雪宸连连叫痛,看着散发出异常光芒的双戟惊异非常,雪宁的双戟虽然是用上好的玄铁制成的,但无论是硬度还是强度都比不上龙鳞,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连皮带肉削掉这么厚一块,唯一的可能就是借用了推背图的力量。
推背图中本就蕴含五行变化,所以与五行之力结合才会生出无穷造化。刚才雪宁应该是先后用了火行之力和金行之力,火行之力可以引燃三昧真火,金行之力可以大大增强兵器的法力。
他吸进一口寒气,虽然尾上的伤受到低温的影响不断刺痛抽搐,但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智,他知道要想战胜雪宁只有先夺走推背图,又或者毁了它。
可是真的做起来难于登天,在雪宸大脑飞速旋转的时候雪宁再次出手,眼中的杀意毫无保留的展现,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做的事情他就兴奋至极,太阳穴不住的跳动。
他要让敖顺被自己最爱的儿子杀死。
雪宁手中结印,掌间生出一团气把推背图荡起,六十张推背图围成一圈一起飞舞,雪宸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身上的疼痛都淡化了许多,他好像听到父亲低声求救,想马上过去但却看不清楚,只能跌跌撞撞的前行。
他勉力运气调息,少顷眼前才又重新清晰起来,雪宁正站在敖顺背后举着双戟朝他背上刺下去。雪宸大叫一声直冲过去一口咬住雪宁,他的左手登时鲜血直流,但另一只手还握着双戟往下插,雪宸干脆直接抬爪拍断另一只手,右手凌空飞出去。
雪宸眼前又是一阵模糊,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头想清醒过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景象又变了。雪宁毫发无损的抓住敖顺的龙角大口啜饮着鲜血,他再次用长尾扫过去把雪宁打落在地,雪宁起身跳到敖顺的背上去拔他的鳞片,雪宸飞起凌空抓住他往头顶一扔,锋利的冰柱刺穿心脏,血迹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打到雪宸的脸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爪子摸了摸,但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种黏腻的触感。
冰洞里极低的温度血早就该凝固了又怎么会流下来?
雪宁的狂笑还在耳边回荡,他使劲用爪子按住尾巴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使他霎时清醒过来,再看头顶哪有什么血迹,哪有什么雪宁,顶上依旧只是白茫茫的冰柱。
果然是中了推背图中木行之力的幻术,他忽然看到地上敖顺身边又掉落了五片金鳞,他盘缩在一起身形已经比雪宸还小了,再看身上那几处新添的伤口,分明就是自己刚才打伤的。
雪宸痛苦的后退几步,声音颤巍巍的,“雪宁,你,你。”
“怎么样,亲手弑父的感觉不错吧,是不是感觉有一股热血冲到脑子上,兴奋地不得了啊。”
雪宁已经越过了疯狂的边缘,完全失去了理智。
“疯子!”
雪宸狂吼,雪宁却笑得越来越开心。
“我的好哥哥,就剩最后一步了,做弟弟的再帮你一把。”
那种晕眩感猝不及防的再次出现,躲都躲不掉,就像对命运的无可奈何,绝望和无力在心中交缠升起,只是这次他下定了决心不论怎样都不能再伤害父亲一分一毫,哪怕是自尽。只是又要对不起那些为自己付出的人了,傲奉叔叔,阿旭,还有那些帮过自己的妖怪,可能又要像七年前一样辜负他们了。
他趁着还算清醒的时候把所有法力汇集于奇经八脉,曾经被锁龙钉困住的痛感再次出现,体内有种膨胀感把五脏六腑全都充满,几欲爆炸。
“太子住手!”
声音从左侧传来,他循声看过去几乎被冻成冰人的一男一女坐在地上双手相交,从他们掌心迸发出汹涌的白光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把雪宁托在空中推背图突然溃散飘落,其中几页朝着那二人飞去。
雪宁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出现突然坠落,在他落下之前雪宸先一步把空中的推背图卷走。那几张推背图飞到袁珏伤二人身边后,白光越来越强烈,雪宁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又倒在地上,双手按住猛烈跳动的太阳穴,白光逐渐聚集在他一人身边,他满目颓然,双眼失神,片刻后突然惊惧的扭动身子,好像身上有什么东西,两只手伸到后背乱抓乱挠,右手一用力竟然拔下一片金鳞,然后一伸手又是一片,一片接着一片,每拔掉一片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些,浑然不觉他拔掉的是自己的生命。
簌簌落下的金鳞如同午后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小雨,没用多久八十一块金鳞全都被他拔掉,最后一片金鳞落下的时候他身子也如泥沙崩盘一样破散,化成细碎的金色粉末洋洋洒洒的飘在空中。
除了李恩外所有人都昂首看向空中飘飞的金色粉末,就连敖顺都撑开眼皮看着儿子最后的瞬间。也许这才是雪宁一生中最受人仰视的一次了,他一生所求的景象在他死的时候出现了,他自己却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