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的时候,总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当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最凄凉的十二下,带着狂风,披挂着闪电。
老亨利提着手中的油灯,看向她来的方向,那是一座在山顶上矗立了数百年的古堡,阴森,如利剑般刺向天穹。
这二十年来,老亨利独自一人住在这座孤岛上,他就是这座岛上的掘墓人。孤岛上没有民房,只有一座石制的,碉堡般的监狱,一座教堂,以及那座不能涉足的古堡。
监狱里没有卫兵,教堂里没有神父,因为监狱里面关押的不是人,据说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而教堂里也没有供奉神,只有一口自动报时的铜钟和一张被风吹就会奏鸣的管风琴。
每一间牢房里都没有犯人,只有一具棺材,和一个挂在监狱石壁上的铃铛。而老亨利的工作就是当哪一所牢房里的铃响了,他就要在当天晚上的子夜将那具棺材扔到大海里,而每当一具棺材要被扔如大海时,她都会出现。
老亨利不能离开孤岛,这是她与他签订的契约。
她总是会穿着一袭白裙,头上白色的罂粟花环带着诡魅的幽香。来时风起云涌,可出现时却又悄无声息,有时老亨利偶然的一回头,才能发现她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漆白如瓷器的面孔,红唇如火焰般燃烧,就像盛装打扮的新娘。
新娘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看着老亨利费力地将生铁铸成的棺材拖到码头边,教堂的管风琴开始高鸣,尖锐又高亢。天空中劈落一道闪电,照亮了棺材上繁复的雕花十字纹。
开始下雨了,巨大的雨点在片刻间就打湿了老亨利的全身,海风刮来,老亨利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转身去看,可新娘还是那样的雍容,雨水打湿了她的秀发,可却没有半分狼狈,看到老亨利回头,她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少女看到别人关注自己时露出的羞涩笑。
远处的海浪开始翻滚,老亨利已经闻到了腐败的气息,有巨兽的吼叫从黑色的海浪下传来,那吼叫如闷雷,如万千战鼓轰鸣。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老亨利就会把棺材推下海,海浪会在一瞬间涌起,老亨利有时会看见一些青色的火焰燃烧在海底,而当大海平静下来后,新娘也会随之消失,就像一场梦一样。
可这一次,当他正准备用力将棺材推进大海时,天地在一瞬间似乎失去了声音,雨滴不再落下,海浪保持着涌起的姿态,老亨利听不见任何声音。
新娘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伸手抓住了老亨利的手腕,他只感到自己的手腕如被冰烙般寒冷。
天地只静了一瞬,海浪百倍于前,海底的巨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连老亨利都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可新娘还只是安安静静地笑着,安安静静地抓着老亨利的手腕。
教堂的管风琴的鸣奏戛然而止,还没演奏完的乐章似乎被看不见的手掐断在半空中,取而代之的是海潮翻滚的声音。
它从海中涌出,在黑夜里矫现它的身姿。
那是一条巨蛇,老亨利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墨绿色的鳞片反射着微光,它缓缓游过老亨利的身旁,灰暗的竖起的瞳仁有老亨利一人高。
新娘松开了老亨利的手腕,跟着巨蛇慢慢地走着,还一边伸出手抚摸着巨蛇的瞳孔,巨蛇在她的抚摸下温顺的就像一只猫。
可这本该是一条死去的巨蛇,当它数百米长的身躯完全上岸后,它的后半身被撕裂出巨大的创口,老亨利甚至可以看见它的骨架,海风灌进过它的伤口,如山谷空响。
“好了,”新娘在这二十年来第二次开口:“我们的契约结束了。”
第一次开口时,老亨利还只是亨利,遭遇了海难的水手亨利。
二十年前她便是这样美艳,她对亨利说的第一句话是,“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仆从,为我披挂腐败二十年。”她的声音,她的容貌仿佛毒酒般让人上瘾。
于是亨利将一具古老的棺材扔进了大海里,他第一次听见了来自海洋深处的咆哮。
直到现在,她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带着缥缈,和二十年前一般无二。巨蛇一路嘶鸣,跟随着她来到了教堂前。
从老亨利的角度看,只能看见教堂圆形的拱顶,他看见巨蛇盘旋着教堂的外壁而上,紧紧地缠绕住了教堂的墙壁,在教堂的顶端,巨蛇扬起头,看着远方,而新娘则坐在巨蛇的头部,老亨利似乎能看见,巨蛇的瞳孔变得血红。
“你的眼必见王的荣美,必见辽阔之地。”
这是她说的第三句话。
暴雨如注,教堂的墙壁在巨蛇的用力下分崩离析,厚实的墙壁就像纸一样被巨蛇撕碎。铜钟摇摆着敲击着,管风琴在碎裂前发出最后的低鸣。
新娘骑乘着巨蛇,缓缓游向远方。
老亨利看向脚下的棺材,棺材震动了一下,一只手抓破了铁质的棺材板,紧紧抓住了老亨利的脚踝。
海浪继续翻滚,无数的身影从海底跃出,他们的身姿矫健如猿猴,口中发出尖锐的,像是乌鸦在濒死前发出的声音。他们追随着巨蛇离去的方向,就像武士追随着他们的主君。
大力从老亨利脚踝处传来,将老亨利扯下码头,跌进深海。在他生命的最后,他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一跃而起,天空中巨大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身影
如一只破茧重生的蝶。
……
在西瓦尼亚王朝还未出现时,整片大陆上分部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国家,他们之间互相征伐,企图吞并对方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据史书记载,就在这个时候,最早的神族出现了,他们带着无上的荣光,赐予了当时屡战屡败的西瓦尼亚信仰与神恩。
西瓦尼亚的战士拿起了神赐的宝剑,盔甲上有了神的祝福,他们高唱着圣歌,践踏在敌人的尸首上,逐渐统一的大陆。
在神的祝福下,王朝统一。也正是在神的护佑下,王朝统治了整片大陆一百年。
就在那天庆祝百年的盛典上,位于大陆最东边的神族山峰上出现了成千上万颗流星,人们欢呼着,以为是神族的降临,神将护佑西瓦尼亚。
当流星划过天际,如同巨龙的尾巴横扫过的整片大陆,最后降落在了大陆至西边的海洋里,在短短几天里,流星降落的地方形成了一片岛屿。
可那些耀眼如晨辉的流星带来的,并不是神给予的祝福,而是恐惧与死亡。
同年,神的使者降临,他展开六只带着光辉的羽翼告诉世间,神族发生了内乱,有三分之一的神堕天,他们以血液为食,能使生者丧失灵魂,也能使亡者复生。
血族就是这样出现的。
当第一起亡灵伤人事件发生在大陆南部森林里时,人们还并没有把这当真,王都里的贵族把这当做奇闻异事,甚至组织雇佣兵前去抓捕亡灵,骑士们为了展示自己的英勇,骑上马跟着雇佣兵军团前往南部森林。
最后甚至连西瓦尼亚王朝的国王也被惊动了,他对这次行动大加赞许,并称这是在神领导的世界,一切黑暗都不该存在,并派遣了祭祀与雇佣军一同前往,以展示神的威名。
这是第一次“神圣远征”。
没有人知道在那座森林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数千名武装精良的雇佣军团再也没有出来,唯一逃出来的是那名祭祀,可他已经疯癫了,只会一个人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国王震怒之下派遣了一个军团的兵力前往森林里调查,可结果却发现,那些本该死去的雇佣军团的士兵依然在森林里四处游荡,他们不知道疼痛,不知道恐惧,更不知道疲惫,将一切活物视为猎物。在军团遭受到重大伤亡之后,指挥官无奈之下选择了撤退。
神父们将这些不死的生物称为亡灵,宣布这些蛰伏在黑暗里的不洁之物为神族的敌人。
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血族实力迅速壮大,森林里开始出现巨兽,死者重新站了起来。最终,他们以屠杀了一整座城的生灵来公开向西瓦尼亚王朝宣战。
可王国根本无法抵挡血族的亡者大军,只能且战且退,王国的版图逐渐萎缩,而那些原本是王国版图的地区变成了无人区,成片的森林,成片的沼泽,鬼魂在其中流荡。
在人族向神族祈祷后,神族正式介入了战争,那是人族第一次看到神族的全部实力,体长数百丈的巨龙在空中矫舞,神的祭祀在空中吟唱着法咒,巨大的神族战车几乎可以直接碾破人族的城墙。而那些天使,那些神的士兵,他们披挂着厚重铠甲,拿着光芒四射的长矛,背后带着圣光的羽翼,降临在战场。
战争持续了百年,最后血族战败,躲藏起来重新积蓄实力。神族也损失惨重,甚至来不及打扫战场就回了自己的领地。而位于中心战场的西瓦尼亚王朝被破坏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废墟。
可就在这废墟中,有识之士捡到了无数神族与血族的尸首,研究了他们的身体结构,他们发现,所谓神,也不过是比人族更强的人而已。
神,也能被杀死。
西瓦尼亚王朝开始重建,新时代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