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猎猎。
在这片荒芜而凉薄的旷野上,漫天阴云此刻宛若千斤铜铁,望不尽的铅墨色狰狞庞大,犹似欲将这四方天地合阖般黑压压扑将下来。
曾越过朦胧雾气依稀可辨的层峦叠嶂,此刻早已掩埋于那团漫漫灰云里不见踪迹。蓦然出鞘的刺目雷光激荡着隆隆天威,将这方圆百里暴雨来临前的狰狞压抑渲染到了极致,亦毫无保留地将伫立荒野之上的两道身影,那拔刃张弩的滔天战意呈现于天地之间。
此刻贾维汉花岗岩般的坚实胸膛,正因灼热怒意而剧烈起伏着。在不得已而硬接了一式苏谨言偷师自己的靠山崩后,他的满腔怒火便愈发压制不住。而他的一对庞然铁拳早已蓄势待发,恨不能下一刻就将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抓在掌心里,连骨带肉统统捏个粉碎。
而苏谨言则依然淡静如海,修长素手轻执长剑,俊秀面容云淡风轻不见一丝波澜。只是深邃眼眸间氤氲的磅礴杀意,却是丝毫不能掩藏,霎时间锋锐冷冽若三九严霜,几欲凝结成冰滴水。
经今日之事,贾维汉咂嘴细细琢磨,苏谨言工于心计的身影便渐渐在他脑海明朗。此刻他虽恨不得即刻便腾身上前,一记重拳锤爆苏谨言的脑袋瓜子,可却不知苏谨言又在算计着什么花招。且他对于方才服用的半粒血色仙丹究竟能撑到几时,着实亦是心中没底。于是乎,他便只得强压怒火沉声低吼:“兔崽子,你有啥办法能打败俺?”
“呵…不想七头领竟是如此天真无邪之人。”闻听这几乎堪称幼稚的问话,便是儒雅随和如斯的苏谨言亦是流露了一丝不可思议的鄙夷神色,“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莫不是在下还会将破敌之道和盘托出不成?”
“你个兔崽子,定是只拿假话唬俺,其实根本没有能击败俺的办法!”
“七头领,有理不在声高。你若是不信我所说,尽管上前一试便是,何苦只敢蜷在原处叫嚷狂吠?”
面对苏谨言毫不留情的讥讽,贾维汉凶煞面容却是一抹疑惑跃然其上,而后蓦然被暴戾愠色取而代之:“狂吠…二哥哥同俺说过,狂吠是狗叫的意思。你这兔崽子,竟敢骂七爷爷是狗!”
“大字不识的七头领居然还知晓狂吠是何意,当真出乎在下意料。”苏谨言淡然一笑,绯然唇角勾勒的却是分明的戏谑颜色,“看来烈风寨的二头领亦是个饱学之仕,颇识得些晦涩难懂的字词。”
“你给俺闭嘴!”贾维汉额角青筋此刻宛若虬龙般暴起,狰狞密布间刃光烈闪,宽刃大环钢刀骤然在他巨石般的掌中迸发煞气,“二哥哥乃是这世上最博学多识之人,岂容你这等无知小辈诋毁!”
话音未落,贾维汉已是纵身高跃,掌中钢刀裹挟千钧之力,伴着切裂空气的爆鸣当头斩下——这一式不夹杂任何微末伎俩,竟是欲以绝对力道碾压苏谨言!
苏谨言望着这一记令空间亦为之扭曲的呼啸重击,清俊面容不由亦涌现了几分凝重颜色。然而他却不能闪避,若是在贾维汉如此强攻之下显现怯意,则必将在后续交手中遭到其狂风骤雨般的猛烈压制。彼时他若再想反守为攻,则定将难如登天。
于是乎,他熊熊斗志蓦然昂扬几分,磅礴杀意宛若汹涌海潮般连绵不绝,催动掌中利剑挥出一道犹胜霹雳惊雷的激荡剑气,以裂天之势与贾维汉刀锋轰然相撞!
“轰——!”
霎时宛若泰山倾崩!
强劲功法冲撞间所骤然爆发的冲击,竟将方圆数尺的大地轰击得满目疮痍。
然而不待漫天尘埃落定,苏谨言倏忽腾射身影飘然而起,长剑萧索间深邃瞳孔蓦然绽放绯色花海。而滚滚烟尘中疾速劈砍而来的凶煞刀光,亦是逃不过他的眼眸。于是乎凛冽剑芒再度闪耀,与破尘而出的刀锋霎时交织。苏谨言与贾维汉,便就此如火如荼战在一处。
贾维汉虽不动身躯坚如磐石,却在苏谨言千花镜灵瞳加持下愈发飞速的剑影中疲于应付。而他服用仙丹后虽身形迅捷数倍,然武技粗糙的弱势在千花镜灵瞳中亦被无限放大,致使他奋然挥出的砍击绝大多数都以落空而告终。即便是极少数能够命中的攻击,亦只不痛不痒地被七里笙写意荡开,几乎毫无杀伤可言。
反观苏谨言,虽狂舞剑刃依然不能伤及贾维汉分毫,却在战局中牢牢把持着主动。华丽剑招环环相扣且遍布四面八方,令贾维汉顾此失彼,宽刃大环钢刀亦渐渐乱了章法,已然不能组织起有效抵抗。更要命的是,在武技上的全面碾压里,苏谨言斗志愈发汹涌澎湃,而贾维汉则在愠怒与恼火中跌入谷底。此消彼长之下,苏谨言破局之刻看似就在眼前,一场大胜近在咫尺——当贾维汉战意沦丧之日,便是其战败之时。
不知是第几百次辗转腾挪,当剑芒与刀光再度猛烈交击时,蓦然一声炸雷响彻天际。继而呼啸之音渐起,瓢泼大雨霎时毫无征兆倾盆而下。然而冰凉雨水却不能浇灭这激烈交锋半分,反而令其愈发难分难解。在漫天水雾的映照下,两道身影的每一次交击都激荡了一片水火交融的惊世华芒,宛若在漫漫雨幕中谱写了一曲崔嵬史诗,绚烂无比。
当苏谨言火烧眼眸再度看破凶煞刀光,继而纵身掠过之时,早已力不从心的贾维汉终是难以随之转回身来。而其堪称遮天蔽日的背膀,此刻亦毫无保留地呈现于苏谨言面前!
苏谨言岂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只见他蓦然收敛剑势,左掌氤氲良久的强劲功法骤然绽放一团雪色光华,以摧枯拉朽之势直轰贾维汉脊梁而来!
贾维汉倏忽察觉了身后咫尺间极度危险的磅礴气息,却早已来不及转身抵挡。而苏谨言双眸微眯间,唇角亦隐约勾勒了一抹运筹帷幄的浅淡笑意——他绞尽脑汁百般思虑,一举击破贾维汉钢铁之躯的时刻终是不枉期待地到来了。
此前无论他剑招如何绚烂,七里笙剑刃如何上下纷飞,却依然不能伤及贾维汉铜铁肌肤半寸。这看似无解的战局,一度令他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然而当他以一式靠山崩将贾维汉撞跌在地时,他却亦思绪飞转间顿悟了击破贾维汉的杀手锏——贾维汉虽铜头铁臂刀枪不入,然终究只是倚仗仙丹而徒有其表。若是他能够寻觅得一处良机,将大海无量般连绵不绝的内功透过贾维汉的肌肤打入其体内,则必将能够将其五脏六腑绞至粉碎,从而自内部将看似已然不可一世的贾维汉彻底瓦解。
而此刻,千载难逢的良机就在眼前。
当他修长素手即将触碰到贾维汉坚硬脊背的一刹那,贾维汉却蓦然一声震天狂吼。下一刻,苏谨言深邃瞳孔亦是倏忽一阵猛烈收缩。
宛如血雾般的暴戾怒气竟骤然自贾维汉周身迸发开来,惊人气劲竟将方圆一尺之内的狰狞暴雨扫荡一空!
而与他不过分毫之隔的苏谨言,则全然不曾防备。仓促间便见其只得急收左掌功法,继而长剑尽其所能阻于身前,下一刻便不得不正面硬接下这声势滔天的怒气爆发。
“轰——”
刚猛气劲毫无保留疾击而上,只一刹那便将苏谨言修长身躯狂掀而出,倒飞出数尺之远,而后重重跌落在地!
“噗…”
已然紊乱无比的内功催动着一口灼热鲜血喷涌而出,顺缕苏谨言绯然唇角无声流淌,竟却蓦然点缀了几分悲凉如画的诗意。
“呼…兔崽子,叫你几百合里压着俺老贾打,这回知道俺的厉害了吧!”
贾维汉此时虽气喘吁吁,古铜肌肤亦沁出了薄薄细汗,可狠厉唇角渐渐浮现的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却丝毫不加掩饰,仿若在对苏谨言杀人诛心般的讥讽着。
苏谨言此刻瞳孔间杀意已然浓烈到无以复加,犹似霎时间便可将漫天烟雨冻作冰凌。
他只想着以千花镜灵瞳洞悉贾维汉粗糙顽劣的武技,并以自身精湛技艺加以压制,以求寻得与其擦肩相交的空隙,却不曾料想贾维汉竟还藏掖着这样一式天衣无缝的杀手锏。想来定是急于截杀马匪的念头过于强烈,令一向心思缜密的他不经意间便出了如此重大的纰漏。
然而他却并未就此乱了阵脚。
贾维汉话音刚落,便再度暴腾身形铺天盖地重压而下,分明意欲借重创他的难得时刻发动追击,将他结果于此处。然而他却眸光骤然仿若凛冽暴风狂卷,不见丝毫闪躲意图。面前遮天蔽日的身影已然近在眼前,他却倏忽腾跃而起,继而双掌再度光华闪耀,竟就这样直挺挺逆流而上,直迎贾维汉磐石巨手!
“轰——嘭!”
霎时间两声轰鸣巨响,方圆十尺内五寸余深的土地皆化为齑粉扬散开来!
这拼尽全力与铤而走险的一击,威力竟恐怖如斯!
而当漫天烟尘渐渐被瓢泼大雨浇灭流尽,矇眬于砂土中的两道身影亦渐渐映入眼帘。苏谨言修长身影虽仍傲然挺立,却已然深陷于一道尺余深的洼坑中,而身周狰狞裂土的纹痕触目惊心,一眼望去几度令人毛骨悚然。面前贾维汉凶煞面容此刻则定格于扭曲瞬间,望向苏谨言的眸间遍布猩红血丝,隐约涣散的瞳孔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竟然…噗——”
大股大股墨黑淤血仿若倏忽喷崩的飞流瀑布,抑止不住地急涌而出,将贾维汉方才吐出不过三两的字句阻隔在了口中。
“七头领,你输了。”
望着贾维汉急速流逝生机的瞳孔和几欲站立不住的庞然身形,苏谨言清俊面容愈发冷若冰霜,弥漫而起的杀意亦更浓烈几分。
而下一刻,贾维汉终是难以支持偌大身躯,在未尽的仇恨与满腔不甘中轰然坠倒,而后再无半点声息。唯余那道早已湮灭了滔天斗志的眸光,死死地紧盯灰黑天幕一隅,取代涣散生机的是死亡的沉寂。
“噗…”
此刻又覆了千秋漠然的苏谨言,亦难以再压制腾然上涌的气血,一抹刺目鲜红霎时间便宛若天女散花般喷吐而出。
服用仙丹后的贾维汉,其全力一击竟是连苏谨言亦不能抵挡。
苏谨言眸光仿若万年冰峰般凛冽,望着贾维汉五脏俱焚的尸首,却莫名一阵空乏迷茫之感涌上心头。这份感受令他躁怒,可亦无法言说,犹似永生遗留在呼啸暴雨中,任谁也不能见其踪迹。
…
杯中热茶已然凉了七八分。
虽已不见氤氲水雾缭绕,淡然茶香却依然弥漫。伴着豆大雨滴敲击在窗棂上的美妙节奏,靡靡茶香竟倏忽勾勒了半幅沁人心脾的江南画卷。
皇甫伯庸慵懒无比地倚坐在木桌边缘。听罢苏谨言渐渐平复的述说,他惬意眯缝的眼眸间骤然闪没了丝缕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
“如此说来,师侄你硬接那马匪七头领全力一击,乃是不成功便成仁之举呀。”
“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苏谨言双眸微眯,俊秀面容亦沉凝如水,“那贾维汉服了仙丹以后刀枪不入,便是七里笙这等稀世神兵亦于事无补。我若非铤而走险以命相搏,只怕早已沦为他的刀下亡魂了。”
“师侄此言有理呀。不过这七头领不过吞了半粒丹药,眨眼之间功力便已暴涨至如此境地,若是换作那长年累月服用仙丹的大头领陈沉…只怕我这师侄便要溜达着去,躺着回来喽。”
皇甫伯庸轻摇蒲扇间深以为然,然而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的懒散模样却令人只觉他所言所做皆是一派胡闹。
“世人皆言烈风寨匪首陈沉武功深不可测。凡是自郇阳城郊借路之人,若是他亲自出手便无一幸免。”苏谨言沉吟半刻,深邃眸间一抹凛然锋锐倏忽更盛几分,“今日有幸见识这仙药之威,方知江湖传闻乃确有其事。”
皇甫伯庸摇晃着破洞蒲扇,不置可否。
一旁乖巧安静的南宫爱见师叔侄这一老一少已然许久不理会自己,便忙酥酥软软扑到苏谨言怀中:“苏哥哥,可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苏谨言近乎本能地抚摸着南宫爱泼墨发丝,修长素手间亦游离了说不尽的宠溺:“不寻常的事嘛…还真有一件。”
“是什么事呀?”
苏谨言绯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皇甫伯庸却蓦然将蒲扇重拍于木桌上,继而自然而然地信口侃道:“师侄一路归来不曾见到那自称搬救兵的六头领的踪迹,是也不是?”
“师叔果然料事如神。”苏谨言只微微颔首,因伤势未愈而不敢有过大动作,“那六头领吕昕自我与贾维汉鏖战几百合间不曾带领援兵现身,想是顾自逃命去了。”
“按说理应如此,可老朽总觉得有啥地方不太对劲儿。”
“晚辈亦觉得蹊跷。”
皇甫伯庸望着他犹有所想的面容,一面思忖着一面踱步至床铺前瘫坐而下:“首先那六头领定然不知七头领手中还握有半颗仙丹。否则以其飞扬跋扈的作风,必然不会交手一合便落荒而逃。”
苏谨言微微点头深以为然,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旁摇晃脑袋听得津津有味的南宫爱蓦然打断:“而且小爱觉得那个六头领一定是乖乖搬救兵去了哦,只不过是在搬救兵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变故吧。”
皇甫伯庸饶有趣味地摇晃着蒲扇,半开半阖的眸间隐约了丝缕闪烁光芒:“小爱为啥这般断定那六头领乃是搬救兵去了呀?”
“烈风寨匪首陈沉之残暴人尽皆知。”南宫爱娇俏脸庞泛着温润绯红,继而一板一眼地学着苏谨言的模样滔滔不绝起来,“那六头领本是来此寻觅杀害其寨中弟兄的苏哥哥,然而其不但在郇阳城中当街斗殴以致泄露身份,还在官府大牢里走了一遭。若是与苏哥哥此番争斗中还丢了七头领的命,那等待他的则必然是陈沉的一顿足致伤残的毒打。”
话至此处,南宫爱还学模学样地端起茶杯作惊堂木拍拍桌子:“故而那六头领必然只敢乖乖到郇阳城搬救兵,而非自顾自逃命而已。”
“哈哈哈…看看咱们小爱煞有介事的模样,且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皇甫伯庸哈哈大笑间调侃着,苏谨言亦是唇角情不自禁勾勒了一抹宠溺笑意:“小爱总是这般见地非凡,只是这番仿若历尽世事的有趣模样,倒真是令哥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唔…苏哥哥怎么这般坏,总是拿小爱寻开心。”
伴着南宫爱羞怯满满的娇嗔,苏谨言清俊面容终是绽放了开怀笑意。而皇甫伯庸亦轻摇蒲扇间微微点头,眯缝眼眸隐约了几分舒缓意味,将先前因仙药及鏖战重伤所积郁的压抑气氛皆一扫而空,当真好不快活。
嬉笑半晌,皇甫伯庸倏忽仿若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破洞蒲扇拍了脑门,仓促之间竟是将束着乱蓬发丝的粗布帽拍得偏歪几分:“哎呀我说师侄,你且速速在老朽这儿歇息片刻,老朽好为你运功养护经脉。时候已然不早啦,再过约摸半个时辰,楼公子便要来此处寻你。你可万万将气息平复,莫要在楼公子面前露了馅儿呀!”
“是,师叔叮嘱晚辈定当铭记于心。”
苏谨言微微颔首。这类或许牵扯到多方势力的事,自然是知晓之人越少越好。此间道理,他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于是乎,在皇甫伯庸责令南宫爱火急火燎地在地上铺拽了一方厚绒毛毯之后,他便悠悠然席地而坐。皇甫伯庸亦摇晃蒲扇大大咧咧地跪坐下来,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将醇厚内功打入他经脉中,沿着大大周天阙路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冥想闭气之间,半个时辰恍若流水。
待到苏谨言自皇甫伯庸的温润内功氤氲间苏醒时,他只觉得周身弥漫着丝缕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仿若每一寸肌肤都在欢呼雀跃般舒爽。在皇甫伯庸这等当世豪侠的不吝滋养下,他本就已然坚韧无比的经脉仿若再度得到了细微升华。
不过是运功护体便恐怖如斯。济世活佛,果然深不可测。
一旁的南宫爱孤零零无事可做,早已伏在床褥上沉沉睡去。伴着轻柔均匀的呼吸声,苏谨言只淡然笑着抚摸了她的泼墨发丝,却不曾吵扰她的甜蜜梦乡。
而与此同时,轻叩门扉之声亦渐起,江南文豪楼书淮亦如约而至。
当那道手执团扇,缥缈若云中仙的身影悠然踏进门来,苏谨言亦素手轻拢掌心折扇,清俊面容亦又覆了云淡风轻。
“楼某来迟,还望老先生与苏少侠恕罪。”
皇甫伯庸一面摇晃着破洞蒲扇,一面哈哈嬉笑:“书淮说的这是哪儿的话,你分明来得不早不晚呀。”
苏谨言亦微微颔首间抱拳揖礼:“苏某恭候楼公子,当真可谓望眼欲穿。”
“苏少侠言重了。”楼书淮淡笑回礼,继而俊秀面容覆了丝缕凝重颜色,“楼某之所以与苏少侠约至木竹客栈而非城主府门前,是因有些事情想要同苏少侠交代。”
“楼公子但说无妨。”
“在此之前,楼某先要恭喜苏少侠力斩烈风寨吕、贾二位头领,刀剑止杀,为民除害。”
他说得云淡风轻,苏谨言与皇甫伯庸的眼底却隐约翻涌了滔天巨浪。
以楼书淮天下文豪的威名,自是有独到的探闻天下事的手段,故而其知晓苏谨言斩杀贾维汉亦不足为奇。可不知所踪的吕昕竟亦亡命荒野,且这份功劳还算在了苏谨言的头上,这便不得不令人大惊失色了。
皇甫伯庸亦不明所以地望了苏谨言,继而轻咳几声摆正了瘫歪的身形:“咳咳…我说书淮呀,这之间是不是有啥误会呀?”
楼书淮闻言微微怔然:“不知老先生此话何意?”
皇甫伯庸并未搭言,只慵懒眼眸开阖间向苏谨言示意着什么。苏谨言何等八面玲珑,只消一瞬便全然会意,忙向楼书淮抱拳揖礼:“事已至此,苏某便不瞒楼公子了。那七头领贾维汉确是我所斩杀,但六头领吕昕自我与贾维汉交锋伊始便逃遁而去。我不曾寻得其踪迹,更遑论取其性命。”
“苏少侠可知,那吕昕乃是在郇阳城西门外不足二里的一处树荫下,被枭去了首级。”楼书淮手抚湘妃扇柄,谪仙面容蓦然正色,“这与苏少侠前日斩杀刘栋与胡致阔的手法如出一辙。”
“若如楼公子所言,这天下但凡被斩首者,皆是苏某所杀了?”
“自然不是。”楼书淮闻听苏谨言的揶揄,却不愠不怒,只依然面色沉凝如水,“苏少侠可知如今郇阳城百姓口口相传之事为何事?”
“苏某不知,还请楼公子赐教。”
“百姓皆言一持剑少侠两日内连斩烈风寨五位头领,刀剑止杀,以暴制暴。”楼书淮一面轻摇团扇,一面悠然端起茶杯细嗅茶香,“好在此时苏少侠的衣着外貌还无人知晓,否则只怕这木竹客栈便要被挤破门了。”
皇甫伯庸摇晃着破洞蒲扇,不经意望了苏谨言愈发阴郁的面容,似是无可奈何地长吁一口浊气:“师侄,这是有人存心想要将你推上风口浪尖呀…”
苏谨言双眸微眯,深邃瞳孔间凛冽杀意激荡:“满打满算我不过亲手斩杀三个贼匪而已,有人却想要将烈风寨所有头领的死都算到我的头上…当真可笑至极。”
“苏少侠方才斩杀七头领不过两个时辰,却已人尽皆知,整个郇阳城皆是沸沸扬扬。这幕后主使的手,可谓相当之快。”
“不错呀,那幕后之人举措如此赶急,就是为了不容师侄你静心思虑呀。”皇甫伯庸悠悠起身舒展筋骨,望向苏谨言的眸光却亦翻涌了几分慎色,“现如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方能得一丝喘息之机。”
苏谨言与楼书淮不约而同相视一眼,皆深以为然。而皇甫伯庸则倏忽缓步行至苏谨言身旁,慵懒眼眸间此刻满含深意:“至于咋个先发制人的法子,老朽就无能为力啦。”
苏谨言淡然一笑,微微颔首间抱拳揖礼:“师叔不必担忧,晚辈今夜随楼公子同探城主府,便是最好的办法。”
“你怀疑这些事和城主大人有关?”
“便是无关,至少也是条值得一试的路。”苏谨言依然云淡风轻,即便是重伤亦不能掩盖其深邃瞳孔间的凛锐锋芒半分,“罗大人稳坐城主之位已有许多年月,若说不能做到大小诸事皆了然于心,晚辈定然不能信服。”
“苏少侠言之有理。”楼书淮轻拂衣衫尘土,面色却并未缓和,“不过在此行动身之前,楼某须将有关令牌一事同苏少侠讲清楚。”
“楼公子但说无妨。”
“楼某数年来游遍天下,郇阳城主府与烈风寨互通书信中所藏令牌一事却一直是我一大心结。”楼书淮一面素手轻摇团扇,一面却修眉微蹙间氤氲凝重颜色,“然经我逾一千日夜来不懈探寻,此事终是有了些许眉目。可有些事,我则须再度见一见那块令牌方能确认。”
话至此处,他清澈眼眸里骤然弥漫了凛冽寒意,令苏谨言与皇甫伯庸皆蓦然正色:“无论南虞北桓亦或是西承,官府朝廷在明面上流通的令牌皆无此状。而南北江湖各大门派,虽所持令牌五花八门,却亦从未可及这等做工与纹理,更无名为‘石生’之人。”
苏谨言闻听此言,双眸微眯间杀意荡漾:“楼公子是怀疑…这令牌乃是出自海国贼寇之手?”
皇甫伯庸摇晃着蒲扇,对于苏谨言的看法却并不甚认同:“师侄呀,海国所用文字与我千年故土相差甚远。若说那城主罗京乃是与海国暗通款曲,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皇甫前辈,楼某倒是觉得苏少侠所言不无道理。”楼书淮微微颔首,抱拳揖礼间极尽敬重姿态,“事到如今,任何游离于我等视野之外的势力,都应当令我等多加警惕。”
苏谨言掌心折扇轻拢合握,继而云淡风轻悠悠然道:“海国势力此刻频繁活动于郇阳城附近,着实可疑至极。而就令牌一事而言,文字虽可称得上阻碍,可海国中却不乏精通中原文化者。仿制几块我东华故土的令牌,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易如反掌。”
“况且这世间许多人恐怕皆同师叔一般,因文字不相通而坚定排除海国的嫌疑。若此事真乃海国贼寇所为,那他们便是正抓住了这一点,不可谓不妙到毫巅。”
苏谨言话至此处,深邃眸光骤然平静无波地望向楼书淮。而楼书淮则依然翩若谪仙,薄晕唇角若隐若现勾勒了丝缕不易察觉的笑容:“苏少侠所言甚是。但我等没有确凿证据,亦不可妄下定论。要知道这令牌,若说是从属于汹涌暗流之下某个不见天日的庞大势力,也并非绝无可能。”
“真相究竟如何,总要在下也亲眼见见那块神秘的令牌,再做定夺不迟。”苏谨言一面淡然笑着,一面袅袅站起身来,“今夜便烦请楼公子助在下一臂之力了。”
“能为苏少侠在前开路,是楼某的荣幸。”
“二位切记小心行事,老朽便在此静候二位佳音了。”
皇甫伯庸摇晃着破洞蒲扇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自顾自抿着热茶阖了眼眸,盘在椅子上打起盹儿来。
在这片渐渐吞没红日的夜幕里,狰狞深潭终是翻涌了压抑许久的波澜,渐渐愈演愈烈间,仿若在喉咙深处掩藏了惊涛骇浪前的咆哮。
…
街头巷尾林立商铺的灯火映画着漆沉如墨的夜空,宛如为这一片望不尽边际的黑幕镀上了层叠渐远的矇眬金色,乍一望去好不绮丽惊艳。
然而在这一派繁闹熙攘的景色里,隐约矗立于正街尽头的郇阳城主府却犹似吞噬人心的狰狞恶兽,垂涎三尺地俯瞰着游行穿梭于市井的人们,仿若伺机而动的猎手,一刻不离地寻觅着猎物的踪迹。
而苏谨言与楼书淮,两道翩然袅袅的修长身影,此刻已然悠悠立于府邸门前。
正门执勤的府前守卫方才已急匆匆赶至内院通报去了。望着面前朴实无华的府邸大门,苏谨言轻拢折扇间,绯色唇角蓦然勾勒了丝缕不易察觉的深邃笑意:“苏某此刻立于这正门前,竟有种羔羊乖乖奔入猛兽之口的感觉。”
楼书淮闻听此言,清俊面容亦泛起欢愉的涟漪:“苏少侠话中之意,莫不是说我等此行乃是羊入虎口,九死一生了?”
“那倒未必。”苏谨言古井无波的眼眸依然云淡风轻,淡笑间不动声色,“以楼公子之才,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羊入虎口之事。况且苏某虽不才,却也自信有几分敏捷才思,断然不会在毫无把握的境况下强行一试。”
“如此说来,苏少侠对今夜之事…心中早有盘算?”
苏谨言双眸微眯,却不再接楼书淮别有用意的言语,只自顾自地转移话锋:“这城主府中虽无甚可惧,然我等行此一路,身后却一直有道人影远远跟随,着实令苏某心中不安。”
“苏少侠明察秋毫,楼某佩服之至。”楼书淮毫无惊乱之色,只微微颔首而已,“却不知跟随于你我身后者乃是何许人也?”
“宵小之辈,何足挂齿。”
“这…方才苏少侠还说,此人令你心底难安来着。”
苏谨言唇角蓦然笑意愈发浓烈,深邃瞳孔也翻涌着什么呼之欲出:“惊扰楼公子与苏某此番夜行,苏某若非心中不安,岂不是对楼公子这江南文豪的大不敬了?”
“苏少侠实在过誉了。”
“哪里哪里,只求那暗中相随者不要是为师叔袖箭通送书信之人才好。”
楼书淮微微怔然,轻抚团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府中通报的守卫却来得恰逢其时,并毕恭毕敬地为二人领路向府邸正殿而去——以如今楼书淮天下文豪的大名,诸如此类的结局自然是早可料到。
虽然前日夜里苏谨言已然在这城主府的屋檐上走过一遭,但今日大摇大摆踏进门来,却与前日感受亦完全不同。当他真切置身于猛兽口中的时候,那潜伏于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危机感便压迫而来。毫无保留地暴露于恶鬼的凝视中,与潜伏于恶鬼视线之外,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庭院中的一花一木,此刻映照在他眼眸里,亦皆澎湃了不可名状的昂然杀机。他修长素手轻描淡写地搭落在七里笙的剑柄上,清俊面容虽依然古井不波,却亦涌动了难以察觉的凛冽锋芒。
掠过数以十计吞吐凶煞气息的半人高石柱,拂过挪于一旁隐约呈现虎啸山林之景的旧纸屏风,二人终是踏进烛火通明的府邸正殿。越过满目琳琅的宴席远望,正殿尽头冷峻如霜的罗京与煞气腾腾的侍卫杜衡,渐渐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不等楼书淮开口说什么,罗京阴沉面容却蓦然泛起丝缕若有若无的笑意,轻抚官袍水袖站起身来:“楼公子大驾光临,罗某有失远迎,还望楼公子恕罪。”
楼书淮亦微微颔首间抱拳揖礼,自骨子里涤荡的文人傲气却毫不掩藏:“罗大人言重了,楼某不过一介穷酸书生,岂敢惊动罗大人相迎?”
“哈哈哈…楼公子虽久负盛名,却依然虚怀若谷。光是这份难得的品质,便令罗某此生都望尘莫及了。”
“几年未见,罗大人非但风采不减当年,亦更多了几分阅尽天下事的沉淀,愈发令楼某拜服。”
几番不痛不痒的恭维寒暄后,罗京望向一旁悠然自得四处打量的苏谨言,深邃眸光却隐约灼热如炬:“不知这位公子…乃是何方神圣?”
楼书淮倏忽恍然,继而轻摇团扇淡然一笑:“这位苏公子乃是楼某游历天下时所结识的挚友,除却满腹才气外,还颇通几分武艺。”
“哦…能结识苏公子这般文武全才,乃是罗某荣幸之至。”
苏谨言掌中折扇合拢轻握,依然云淡风轻的面容不见一丝涟漪:“在下苏谨言,见过罗大人。”
罗京还未搭言,苏谨言便倏忽仿若想起了什么般:“对了,今日晨间与那烈风寨马匪当街交手之人,便是在下。”
罗京闻言,冷峻面容骤然翻涌了丝缕恍若未闻的讶异神色:“苏公子不畏强暴,敢于为黎民百姓挺身而出…这份稀世武勇,罗某佩服之至。当真英雄出少年!”
“罗大人过誉了,在下不过路见不平顺手为之,大人这番赞誉在下着实不敢当。”
“少侠谦虚,但不知坊间盛传截杀烈风寨吕、贾二位头领之人,可是少侠?”
一道宛若霹雳炸雷般的雄浑声线骤然轰响,继而骇人气息霎时笼罩了整座府邸。来往端送酒菜的下人与值守殿门的卫兵,在这凶悍煞气的压迫中竟抖如筛糠,丝毫动弹不得!
城主侍卫杜衡,气魄竟恐怖如斯!
而在庞然重压之下,苏谨言俊秀面容却依然不改颜色,只轻抚折扇龙骨间淡然笑道:“不知这位高人乃是何等风云人物,不过初次相见便为在下扣上了这样一顶好帽子,当真颇懂礼数。”
“这位乃是罗某府上的贴身侍卫杜衡。”罗京面对苏谨言毫不留情的揶揄,却只不愠不怒,彬彬有礼间依然不失分寸,“杜将军为人一向耿直,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苏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罗大人言重了,哪有什么大人小人的。”苏谨言双眸微眯,望向杜衡的凛冽眸光毫无惧色,“若非要说起来,苏某不过一介草民,当为最小之人才是。”
罗京闻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杜衡却倏忽仿若一道惊雷闪身至其身后:“昔闻江湖人言,楼公子之友个个辩才通天。今日杜某得尝一见,方知果真名不虚传。”
楼书淮微微怔然,继而轻摇团扇淡笑摇头:“苏公子伶牙俐齿,却是与楼某无半点关系。杜将军莫要也给楼某扣帽子才是。”
苏谨言蓦然绯色唇角笑意更浓几分——楼书淮这招一语双关,非但替自己解了杜衡之围,还将其狠狠揶揄一番,实在令他心中不由发笑。
杜衡的下马威,在苏谨言与楼书淮一番唇枪舌剑中,已是败下阵来。
就在此刻,罗京却踏前一步,冷峻面容依然不见波澜:“两位公子远道而来,罗某已为二位备下酒席,还是快快入座共饮美酒,莫要被鲁莽之辈扰了兴致才是。”
“有劳罗大人了。”
二人分别入席落座,罗京与杜衡亦返回正殿高台之上。苏谨言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倏忽仿若想起了什么般望向殿门外,深邃瞳孔中是连绵不绝的翻涌思绪。
不知今夜城主府的房檐上,又有多少豺狼虎豹潜藏于夜幕里伺机而动。
他正寻思得出神,罗京执盏开口却倏忽将他拉了回来:“不知二位今夜到此,所为何事?”
楼书淮见状亦捧杯相迎:“楼某恰好游历此地,又听闻罗大人依然为那日渐跋扈的烈风寨马匪一事手足无措,故而前来问候宽慰大人。”
“自本官上次与楼公子一别,已然四年之久。不瞒楼公子说,本官如今拿那群丧尽天良的马匪,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罗京话至此处,犹似触碰了烦忧之事,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哦…不知这四年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马匪素来善战,本官统领的南虞官兵不是他们的对手。烈风寨匪首陈沉见本官不能奈何他们,胃口便愈发大起来了。如今本官每月上缴于贼匪的银钱与粮草,较之四年前足足翻了三倍有余啊!”
楼书淮轻抿杯中浊酒,谪仙面容却隐约了丝缕不易察觉的异样颜色:“既是马匪善战而官兵不得胜,却又为何不以谋略取之?”
闻听此言,罗京冷峻面容竟蓦然泛起丝缕苦涩笑意:“本官又何尝不想兵不血刃拔除烈风寨,只恨那马匪二头领裴如隐颇具谋略,一般计略都难逃他的眼睛。”
苏谨言深邃瞳孔微动,倏忽想起城郊贾维汉与他交手前所言话语,不禁轻摇折扇间淡然一笑:“在下倒是有所耳闻,这马匪二头领学术广博,颇具见识。其机智才谋,烈风寨中无人可出其右。”
“不知少侠耳闻,可是出自那吕、贾二位头领之口?”
“啧…却不知杜将军因何一口咬定,那二位头领之死与在下难脱干系?”
杜衡倏忽森然冷笑,狂傲姿态毫不掩藏:“少侠白日里出城向烈风寨方向追击而去,不知所为何事?”
苏谨言双眸微眯,深邃瞳孔间的凛冽杀意骤然爆发。然而他绯色唇角隐约的笑意却愈发浓烈几分,只是这笑容竟仿若三九严霜:“罗大人堂堂朝廷命官,竟暗地做出监视在下这种不耻行为,当真令在下长了许多见识。”
“苏公子误会了。”罗京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拂袖拱手揖礼道,“只因苏公子在今晨受了那马匪欺侮,本官是本着为民着想的原则,故而想要暗中保护苏公子周全。可苏公子轻功卓绝,本官麾下的将士们实在追逐不上,而后只得作罢了。”
“既是作罢了,却又为何诬陷在下是截杀马匪的元凶?”苏谨言分毫不让,磅礴杀意骤然绽放开来,“出入城门者何止成千上万,罗大人此举莫不是惧怕烈风寨滔天势力,而欲为二位头领之死寻一替罪羔羊吗?”
“这…苏公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本官自继任以来一心为民,又岂会因一己私情而将苏公子推下刀山火海!”
不知是因气愤还是惊惧,罗京的消瘦身躯此刻止不住地微然颤抖。
而就在此刻,楼书淮却悠然站起身来,平端酒盏作敬酒之势:“二位怕是误会了一些事情。楼某有一亲友今日途径郇阳地界,只因楼某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只得委托苏公子襄助,替楼某为亲友送些新鲜瓜果。今日之争端说来皆因楼某而起,楼某在此自罚一杯以谢罪。”
言罢,楼书淮烫酒入喉,酒液中的浓烈辛辣令他不由自主微蹙了修眉。
苏谨言何等八面玲珑,楼书淮开口刹那他便悄然会意。只见他亦微微颔首间端起酒杯,不由分说便一饮而尽:“方才是在下出言不逊,多有顶撞,还请罗大人恕罪。”
“二位公子如此便见外了。”罗京一面说着,一面招呼侍女下人们将几人面前的空酒盏斟满,“楼公子能再度做客寒舍,令贱地蓬荜生辉,本官已然无比欢喜。今日还请二位公子开怀畅饮,本官定然千杯不醉,奉陪到二位尽兴为止!”
于是乎,青梅煮酒,觥筹交错。
在这一派烛火通明的盛宴里,婀娜舞女轻盈身姿柔若无骨,助兴将士掌中利剑上下翻飞。然而潜藏于光明下的阴影中,那早已按捺不住嗜血獠牙的狰狞恶鬼,此刻正在喉咙间咕哝着骇人低吼,虽伺机而动却已然急不可耐。而那恶鬼的瞳孔中,亦已凶光毕露。
杀人见血,万里惊绝。
穷凶极恶的漩涡,终是开始了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