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流火再次醒来,他是被马车的摇晃颠醒的,也是被浑身的疼痛痛醒的,在江流火睁眼的第一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轻轻响起。
“你醒啦。”
江流火转头一看,他的师父玄奘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面色惨白。
“师父,我们在哪?”江流火疑惑的问道。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了大悲寺的那一战中,还停留在李晨风那惊天一剑中。
“咳咳。”玄奘虚弱的说道:“徒儿,我们现在在唐国境内。”
江流火一惊,不明白这转眼之间怎么就到了唐国,他们不是在大悲寺对抗生死强敌吗?
“师父,你受伤了?”江流火看着玄奘虚弱不堪的样子,忧心忡忡的说道:“那师伯师叔们呢?还是悟道师兄他们呢?他们也在唐国吗?”
玄奘深色痛苦的说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什么?”江流火脑海中惊雷炸响,不敢置信:“都,都死了?”
玄奘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不在说话,马车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江流火心头有着万千难受,那些对他如亲人一般的师伯师叔师兄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在江流火的记忆中,上一刻他还和他们在讲经大殿中观战,怎么就一眨眼都死了呢?
他的身上时时刻刻传来阵阵刺痛,可是此时都不及他心头的痛。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个中年男人弯着腰走了进来,看到已经醒来的江流火,笑了笑:“看来这小子确实命大,尽然被他撑过来了。”
正说着,那男子手上也不停,搭在了江流火的手腕上。
“他已无大碍,倒是驸马爷您,真的不要紧吗?”那男子忧心忡忡的说道。
玄奘摇了摇头,那男子只得躬身退出马车。
那男子刚出马车,旁边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卒就开口问道:“华医师,驸马爷怎么样了?”
被称为华医师的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叹了口气说道:“诶,听天由命吧,我去给那孩子准备点吃的。”说罢,就默默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这是一直规格极高的车队,一共五辆马车,而在马车的周围有着数百骑兵拱卫,这数百骑兵确实高头大马,身披战甲,一看就是弓马娴熟的能征善战之士。
在这车队中,玄奘和江流火被安排在了第二辆马车,而第一辆马车上,坐着的就是大唐亲王,剑圣李晨风。
“启禀殿下,那孩子醒了。”
“我知道了。”
李晨风坐在他的那辆豪华的马车中,他上身赤裸,身上缠绕着好几处纱布做成的绷带,好几处纱布上还不时有血迹在渲染开来。
整个马车内弥漫这一股药石和血液的味道。
李晨风面色还算红润,他向着车窗外问道:“距离长安还有多少时日?”
“启禀殿下,按照现在的速度行军,大约半月足矣。”
“照顾好那个孩子。”
“属下遵命!”
十余日弹指间一晃而过,这支车队一路通行,毫无阻拦。转眼间已经来到大唐国度长安城外。
江流火掀开窗帘,望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千年古城,楞楞出神。
也不怪他没见过世面,虽然他看过世上最强几人的惊天决战,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镇里走出的贫苦少年。
在以前痴傻的日子里,他心中的天下君王也不过是富有到能抱着烧饼馒头睡觉,天天上顿五花肉,下顿烧鸡烧鹅的吃喝不肉而已。
他哪里见过如长安这般的城池啊。那到城墙高的不像话,那城门也是大的不像话,江流火的心中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样的人能高达七八丈之巨,而若没有,那城门为啥要修的如此之高,这不是天大的浪费吗?
玄奘摸了摸江流火的脑袋,说道:“傻小子,别看了。”
江流火郑重的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只剩下师父这一个亲人了,自然是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半月来,江流火的身子本身就异于常人,再加上他以迈入九品,身上的伤势也早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可是原本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的他,心头却已经沉甸甸的了。
才八九岁的他,已经习惯颠沛流离了。现在的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这小半年,他已经体验到了什么叫悲欢离合,从爷爷江年的死亡,到和周大壮等人的离别,在到大悲寺除了他和玄奘,所有人统统死去的事实。
而且江流火还知道,他的师父也即将离他而去,可能玄奘自己都不知道,在市井之中混迹了数年,又被佛祖开了窍的小小孩童,有多么聪颖。
这一路,玄奘不吃不喝不眠,已经丧失了人所有的需求,甚至连他的心都不在跳动,若非他为了再见一面当年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是被他辜负的女人,和放心不下江流火这个孩子,玄奘早就该死了。
他活着,只是想见她一面。而为了这一面,玄奘日日夜夜忍受着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痛苦,但是玄奘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过分毫,反而随着长安城的越来越近,他的脸上扬起了一抹不知是羞涩还是兴奋的神情。
玄奘看着听话懂事的江流火,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现在和死去的江年是一模一样的心情,他走后,江流火该何去何从。是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还是拿起刀剑朝着佛祖预言中的那个结局走去。
说真的,玄奘心里明白,这孩子已经够苦的了。如果自己在把这样的重担强压在他的身上,他真的怕幼小的江流火承受不住。
一想到那强大的帝释天,玄奘就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那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若不是自己和李晨风两人联手,若不是自己有玄渡师兄的体魄传承,若不是有那天书的突然显圣,他和李晨风想要战胜帝释天,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纵然帝释天败退,可他们终究是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
要不是玄苦等人舍身相救,将流火死死的护在身下,保其一命之外,大悲寺可以说被屠的干干净净。
那一战,别说是大悲寺了,连清源山都被打没了。
他玄奘招谁惹谁了,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圣僧,为了这个名头,连心中爱慕万分的女人都舍了,结果换来的却是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徒弟要杀自己。
他找谁说理去!
去他娘的帝释天!
车队缓缓进入长安城,路边的老百姓纷纷好奇的观望,骑军保驾护航,声势如此浩大,这已经有年头没见到这样的阵仗了。
而且现在大唐举国之力和云荒开战,这样一支一看就是精兵强将的骑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去前线作战了吗?
一路无话,车队直接朝着太平公主的府邸前进。
马车停下,江流火跟随师父下了马车。就被眼前的一幕吓着了。
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的女人,大红袍的衬托下美的不可方物,起码在江流火这八九年的人生中,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只可惜年纪偏大了,已经是三四十的婶婶了。
从小他的爷爷就教过她,年轻的女子要叫姐姐,因为只有嘴甜的乞丐才有饭吃,要是把二八年华的姑娘叫成了婶婶,任谁脾气再好,都会翻脸无情的。
江流火看着那个笑中带泪的漂亮婶婶,再一看自己师父那张苍白褶皱的老脸上扬起的笑容,江流火心里越发惆怅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
少年已知愁滋味。
玄奘望着站在大门口梨花带泪笑盈盈的那个女子,笑得特别憨厚。只是轻轻的唤了一声。
“翠儿。”
江流火看到那个被师父称为翠儿的漂亮婶婶脸上泛起两朵淡淡的桃花,羞答答的点了点头。
应声道:“诶。”
然后就是沉默的深深对望,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两人能够对视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般。
这时,就连李晨风都看不下去了,虽然他至今尚未娶妻,但是剑圣李晨风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加上出身于皇家血脉的俊美容颜。
可以这么说,单凭自己的卖相,李晨风就可以趟平大唐国内所有的烟花之所,白嫖还不给钱!
更不要说这大唐本就民风开放,那些羞答答的黄花大闺女别看平时一副贤良淑德,真的遇到那个对的人,大唐的女子可是早就从书中知道那瓜田李下,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含义了。
当然了,大唐女子爱的轰轰烈烈,看似奔放下也有着一个忠贞不渝的心。
这位大唐权势最为彪炳的太平公主就是最好的一个典型,为了他的圣僧哥哥,终生未嫁。
李晨风在旁边劝道:“姑姑,有什么话进了府里再说吧。”
太平公主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嗯,圣僧哥哥,我们先进屋吧。”说话间一步上前,挽着玄奘的手就往里间走去。
刚走没两步,太平公主猛地回头,对着那带队的将领说道:“下封口令。违者格杀勿论。”
果然,太平公主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太平公主。
江流火跟在师父身后,仿佛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公主府内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无一处不是透出着雅致和富贵,江流火那见过这样的府邸啊,看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咋舌不已。
整个府邸内,处处张灯结彩,大大的喜字随处可见,一派喜庆。
大厅内,红烛燃烧的格外热烈。
李晨风带着江流火早早的躲开了,把仅有的时间全部留给了这两个几十年未见的苦命人。
太平公主望着那张被岁月蹉跎的脸庞,笑盈盈的道:“三十多年前,你不愿娶我,今天你可愿意?”
玄奘老脸一红,看着眼前那张驻颜有术,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庞道:“翠儿,你一点都不见老,可是我老了,老的快要死了。”
太平公主瞬间红了眼睛,说道:“我知道,晨风早就告诉我了,所以我早就备好了这些,我怕万一来不及,圣僧哥哥,我只问你,你可愿娶我?”
“翠儿,是我误了你呀。”玄奘嗓音沙哑的说道。
“什么都别说了。”太平公主堵住了玄奘的话头,“我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娶我!”
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几十年了,两人都是天底下顶顶聪明的人,有些话经过这几十年的深埋发酵,说不尽道不完,却是一个眼神就能体会。
玄奘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太平公主的脸颊,说道:“翠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太平公主的眼泪挣脱了束缚,倾泻而下。她抱着玄奘早已枯瘦如柴的身躯,把连搁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我愿意!”
玄奘终于伸出了几十年来都不敢伸出的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佳人,在她耳畔说道:“翠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这一刻的太平公主终于哭得撕心裂肺,宛如少女。
当年玄奘返回大悲寺
玄奘对他师父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师父问玄奘:你有多喜欢这个女子?
玄奘说:
我愿化身石桥,
受那五百年风吹,
五百年日晒,
五百年雨淋,
只求她从桥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