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凉风吹过广场,广场上两颗参天榕树沙沙作响。
手持菜刀的光头胖和尚气浪翻涌,将其原本就大上好几号的僧袍又硬生生的鼓胀了几分。
外人看去不免有些滑稽,真是胖成了一个球啊。
吴起眯起双眼看着那个鼓成一个球的玄苦,亦是数十年前曾经名扬天下的千手人屠申玄,戏谑道:“千手人屠?没想到数十年前手上沾满鲜血的大魔头竟然修佛了?而这大悲寺竟然真的容得下你。申玄,你真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弥陀佛。贫僧不为成佛。”玄苦不悲不喜的说道。
吴起冷笑道:“不为成佛,那你修甚么佛!”
玄苦脸色一正,不同于以往嘻皮笑脸时的憨厚模样,庄严的面容中透着一股若隐若无的煞气。
“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让我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我手上的血洗不干净,也不想洗干净。当年我杀的人,有该杀之人,也有不该杀之人。但不管怎样,都是我杀的,那又如何?我只是为了报仇,挡在我路上之人,皆可杀!”
玄苦手指拂过那并不锋利的菜刀刀锋,一股金石摩擦声响起,那柄菜刀刀锋骤然锋利,寒光绽放。
玄苦笑道:“后生,多说无益,你想杀,我不想死,没有谁对谁错,唯有一战。既然如此,那就出剑吧。”
吴起点了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这世间本没有对错,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对的。道理讲到最后,还是拳头最有用。申玄,那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吴起心念一动,那早已归鞘的长剑嗡嗡作响,剑身上不时有紫色雷光闪现。
风更疾了,吹落榕树无数绿叶。
一尊是上一座江湖上的绝世大魔头,千手人屠申玄。
一个是这一座江湖上名声鹊起的新一代魔头,夺命书生剑吴起。
落叶夹在在两人之间,飘来荡去,却始终无法坠落地面。
当那片翠绿的树叶再也无法承受两股战意的冲撞而被撕成碎片时。
惊雷终于炸响。
长剑终于出鞘。
风停叶落,广场上寂静无声,只有鲜血滴落石板而发出的清脆滴答声。
吴起伸手摸过脸颊,手掌一片红色。他的脸上是一道被叶子划过而造成的细长伤口,鲜血汹涌而出。
吴起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的鲜血,邪笑道:“申玄,看来你的人屠之名名不副实啊,仅凭你这点实力,真不知道你当年是如何在大楚王朝的绞杀之下逃出升天的。”
玄苦面色发白,腰间位置青灰色的僧袍上绽放一朵血色莲花。
玄苦心中泛起无奈苦笑,大悲寺几十年的平淡生涯早已把他的不屈刀意消耗殆尽,武道一途,不进则退。若没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潜心打磨,哪怕你是悟性如何卓绝的天才,也绝不可能登上武道巅峰,那座高山,容不得你一丝懈怠。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人有所执,方能成其就。就算你侥幸能够一夜悟道,若不能巩固磨砺,境界也只能是一泻千里。
玄苦心中明白,若不是有当年的修为感悟依托,刚才那一剑就不是在自己身上刺一个小洞那么简单了,恐怕会被那年轻后生一剑穿心了罢。
玄苦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些小光头,看着倒在悟道怀中已经死去的玄渡师兄,胸中气血翻涌,那早已成烧成灰烬的胸膛里开始渐渐死灰复燃。
玄苦身躯一震,体内筋骨发出一阵爆痘子版的声响,臃肿肥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把柄被斩断的菜刀刀柄上,一柄长刀开始新生,那是一把由无双刀意凝聚而成的耀眼刀锋。
“老伙计,原来你一直都在啊。”玄渡看着那柄新生的长刀喃喃自语道。
胸膛发烫,一道火苗窜了出来,然后以野火燎原之势蔓延至长刀之上。
一抹燥热的热浪笼罩广场,令人难以呼吸,灼热的火气让人喉咙生疼。
玄苦挥了挥长刀,星火落地,烧穿地面。
吴起满意的望着眼前在两三个呼吸间改头换面的玄苦,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才有了那么点魔头的味道,否则魔头的称号岂不是太廉价了吗!”
既然魔头开始苏醒,那就唯有再战。
长剑犹如青龙出水,声势比之前更胜几分。那柄长剑前进的途中,不管是落地的树叶,还是铺设千年的石板,俱都化为粉末。
长剑带着嘶天裂地的威能劈开滔天烈焰,却在玄苦身前一丈悬停,那里,一柄长刀的刀尖抵着剑首,分毫不退。
原本被长剑撞击而四散的烈焰开始合拢,刀身上红色光芒大盛,那熊熊火焰仿佛要将那柄清亮长剑融化。
吴起心念一转,冷笑道:“想要融了我的剑?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随后吴起双手结印,猛然向长剑轰出,一柄无形长剑破开火幕,朝着玄苦的胸口急驰而去。
漫天火焰退散,长剑在广场上盘旋一阵之后悬停在吴起的头顶,剑身上寒光幽森。令人发寒。
玄苦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那座已经没入麒麟的麒麟壁上,结实的墙壁寸寸龟裂。
玄苦痛苦的双目紧闭,眉心已经破裂,鲜血涌出,很快染红那张刚毅的脸庞。
“看来你也就这点能耐了,真是让我失望呢。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地狱去吧!”吴起冷笑着伸手一指,悬停于头顶的那柄长剑发出一阵愉快的清鸣,带着嗜血的妖异光芒朝着玄苦急驰而去。
悟道等人绝望的望着那柄快到近乎消失身影的飞剑,众人面上均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唯独没有意思怨恨。
古往今来,王朝争霸,江湖纷争,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就像玄苦说的一样,这世间本没有对错,当年佛祖云释迦也何尝不是为了族人的生存而拿起屠刀,死于云释迦剑下的亡魂何止十万?
但是你能说云释迦错了吗?
今天墨守城来灭大悲寺,玄奘也只是为了一声为什么。这一问不是问为什么要来灭大悲寺,而是问为什么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墨守城来灭,谁来都可以,唯独墨守城不行,因为墨守城亏欠了玄奘一份养育之恩。可惜的是,墨守城始终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当玄苦睁开双眼的时候,那柄长剑离他不过三丈,按理说三丈的距离在以往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可抵达。可是今天,这三丈的距离对于那柄长剑来说前行的无比缓慢。
玄苦的双眼有火焰开始燃烧,并且火焰越烧越旺,随着火焰的蹿升,那柄飞剑在抵达玄苦一丈前的位置,再也无法寸进。
飞剑之术又称离手剑,飞剑之术的精髓在于念头通达处飞剑亦可达,剑随心动,念起剑过,头颅滚落。
快,就是对于飞剑最大的描述。但凡是修习飞剑之术的剑客,均已速度来评价一个人的飞剑造诣。
吴起修了这门离手剑十多年,年月虽短,可是凭借着吴起的傲人天赋,他的离手剑在当时堪称小无敌。无敌二字,不管大小,都已经是一个极高的评价。自然吴起的飞剑在快字一字上已经登峰造极。
可是今天,吴起的飞剑却快不起来了。准确的来说是在玄苦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吴起的飞剑是越来越慢。
玄苦的双眸燃烧着炙热的火焰,熊熊烈火仿佛已经溢出双瞳,跳动的火苗让光线都开始扭曲,玄苦的脸庞在众人的视线里开始变形。
而那把飞剑在玄苦三丈外开始减速,艰难前行,仿佛前面有无形的屏障在阻碍它的前行。
两丈外,空间开始泛起阵阵波纹,长剑开始震颤。
一丈外,长剑刺入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墙,剑尖一寸一寸的往里切割。
随着吴起不断的催促,长剑终于刺破玄苦的僧袍,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石摩擦声。
玄苦伸手缓缓抓住那柄不断往自己身体深入的长剑,手掌中泛起一抹金黄,开始往外发力。原本能够削铁如泥的长剑在玄苦手中却仿佛是孩童之间的玩具,毫无杀伤力。
长剑剧烈颤抖,悲鸣不止。
终于,剑尖带着猩红血迹的长剑被拔出,玄苦挥了挥手,将长剑原路送回,去势竟然比飞机来时还要迅猛三分!
吴起沉默的看着那柄快如闪电的飞剑,微微侧过身,右手一探,将长剑剑柄牢牢抓住,想要停止长剑的去势,可是面对那柄仿佛拥有万钧之力的长剑,吴起无力的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无法让它停下。双脚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无奈之下,吴起只能选择跟着强行协力,身形一转,竟是在原地画圆,方圆十丈的地面骤然下陷五尺,飞剑终于稳稳的停在了吴起的手中,唯有吴起炸裂的虎口和依旧不断悲鸣的长剑证明了方才玄苦的那一辉,究竟有多大威力。
吴起嘴角抽搐,沙哑的开口道:“申玄,你竟然又破境了?”
玄苦的身子依然还嵌在麒麟壁上,身体骤然发力,伸手往墙上轻轻一拍,墙壁上的裂缝徒然增大几分,而玄苦也缓缓的落在地面。
“不过是伪境罢了。”玄苦舒展了一下身体,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遗憾道:“可惜只有当年巅峰的三成,否则的话,要杀你还是不难的。”
吴起放肆狂笑,长剑遥指玄苦,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杀他,就问问他手中的剑。
而这一刻,悲鸣的长剑恢复平静,甚至可以感觉到长剑竟然有一丝雀跃。
一个剑客,最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当然是手中有剑的时候,唯有三尺青锋在手,剑明人心,方能将胸藏的剑意完美释放,离手剑再快,终归承载不了一名剑客苦修出来独属于他的那份剑意。
吴起自拿剑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正真意义上的放下过剑,每天出鞘三千,挥剑一万,归鞘三千,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从无间断。
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不牢,何谈高楼,而吴起每天要做的就是将他的根基打的牢固再牢固。
虽然这个道理世人都懂,但是又有几人能够抵挡世间的众多诱惑?有人贪图享乐,声色犬马,武道上再无任何寸进。
而也有人每天都不曾懈怠,每天过着刀口舔血,江湖厮杀的日子。
剑圣李晨风,大唐亲王,却舍弃一切,只是在长安城外修了一个草庐。
天刀宋三,赴死前也没有退宿一步,只是为其族人留一个荣华富贵。
千手人屠申玄,安乐数十年,今日纵然屠刀在手,却不过是个伪境罢了。
而他吴起,从未让他的佩剑失望过。
所以今日。
剑在手。
有我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