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淳叫莫雨坐在床上,自己一个人去砍柴烧水,随后又从竹罐子里拿出茶叶准备泡了壶热茶。
阴沉的天空下,夏淳在萧瑟的风中忙活着,风吹得他单薄宽大的衣服呼呼作响,鬓间碎乱的银发在风中显得无比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师父,我来帮你吧。”莫雨起身道。
莫雨看着师父略有佝偻的背影有些心酸,一个月之前,夏淳还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总是笑呵呵的,活脱脱的一个阳光老头。而现在的师父却显得无比沧桑,莫雨猜想,这也许就是相由心生,因为自己的“死”,夏淳愁白了发,也催老了心。
“不用,你去床上躺着,一会我有话对你说。”夏淳笑呵呵的,朝莫雨的前胸推了一把。“去吧去吧,师父还没老呢。”
莫雨回到床上,默默地看着屋中的一切,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床铺褥子、窗门案柜、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莫雨坐在屋子里觉得很有安全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放学回了家一样,所有的烦心事都将搁在屋外。
莫雨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间屋子,但之前的莫雨一定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
而且...一定是一段漫长而温馨的时光。
这是这具身体封存的记忆,自从上次记忆苏醒过一次之后,他便很久再没有这种感觉,那些记忆像是一个虫茧,奋力地想要冲破束缚破茧成蝶。
莫雨索性封闭了自己的理性,走近那些这具身体所熟悉的事物,怂恿那些记忆从封印中缓缓流出来,他看见年幼的莫雨从他面前跑过,拿起柜子上的大碗舀水给门外干活的师父喝,看见他曾用最大的碗吃饭,曾挨过竹鞭子的打,曾和师父睡在同一张床上还尿了床,曾趴在窗边,看着树上的小鸟入了神。
他看见自己长大后,曾问过师父,自己来自哪里。
夏天的阴天最是难熬,黑云压的很低,空气潮湿闷热,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听着水流声,莫雨回过了神,脑门上布满了细汗。
“喝点茶,清醒清醒。”夏淳倒了两碗热茶。“我接下来对你说的事,很重要。”
莫雨轻轻地抿了一口热茶,记忆随着嘴里呼出的热气浮现在眼前。他的记忆从六岁时开始,因为师父从他懂事开始就时常不在身边,小小年纪的他就掌握了捕鱼、挖野菜、打猎等生存技能,而师父回来的时候也经常给他带各式各样的玩具陪他玩耍。
他的童年生活就是和师父在这个林间小屋中渡过的,师父是他童年时光里唯一见过的人,当然也是唯一的亲人。幼年的莫雨身子骨很弱,夏淳总是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还教他识字,教他练武,教他这世间的道理,倾其所有。
山间的生活很惬意,与鸟兽为邻、同山风作伴,无忧无虑,转眼莫雨已成少年。
十二岁那年,师父送了他一把剑,带他进了恒山,他愉快的童年时光结束了,接下来他面临的是五年严苛的训练,夏淳也从一个“慈父”转变成一个严师。
五年转瞬即逝,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马上就要面临校招,师父为自己争取了一个保送名额。后来的事莫雨都知道了,就是他穿越过来的这一个多月。
这一切在莫雨的脑海中浮现,好像一个感人的电影,虽然经历这些的并不是他,他无法感同身受,但哪怕是作为一个观众,看着这对感情深厚的师徒也会颇有触动。
这样想着,夏淳的背影在他眼中就更为亲切了。
“你也长大了。”夏淳泛起慈祥的笑容。“还真让我有些舍不得呢。”
“师父这是叫我走?”莫雨道。
夏淳没有回答,而是推开了窗户看向天空:“可千万别下雨啊,下雨可就着凉了。”
“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也是一个大阴天,那时候你刚出生,我抱着你一直跑啊跑,嘴里念叨着莫下雨...莫下雨...于是就有了你的名字。”
“那我...究竟是谁?”莫雨知道,编辑也许为自己安排了更大的身份。
“你爹...应当是一个大人物。”
“当年我走出恒山后浪迹江湖,虽谈不上什么侠士,但也算嫉恶如仇。”
“你爹是当年在对抗无形魔教的义士中的一员,那场战斗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无行教几乎被剿灭,谁知无行教教众无数,隐藏在世间的各个角落,事后无行教残党对你家进行报复打击,在毫无准备之下,你的父母被偷袭重伤,只得任由宅院被烧,带着残余的家丁逃亡。”
“你的母亲当时怀了你,当时受了伤动了胎气被迫生产,所以你是一个早产儿,从小身子就很虚弱,我也没想到你现在能生的这样好,大概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血脉造成的吧...”
“那时我刚巧路过,路见不平一路拼死护送,但无行教的追杀太过凶猛,自己逃亡尚且不易,还要护你周全更是难上加难,于是你爹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将抚养长大,如今已经一十七年。”
“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也该回去找你的父母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对友人的承诺。说到底,一面之缘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友人...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听完夏淳的话,莫雨缓了好一会儿才处理完这些信息。听着夏淳的描述,莫雨对夏淳的敬重之情更盛。萍水相逢,拔刀相助,这就是他理想中的侠士精神。
“那...我应该到哪里找我的父母?”莫雨道。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当年只给我留了两样东西。”
夏淳站起身,翻开床上的被褥,一个暗格显现在眼前,打开暗格,里面有一个一把剑。
“这是你父亲给你留下的,我想...唯一能找到你父母的办法就是有朝一日你用这把剑杀出一条血路,等你名震江湖,你的父母自会找到你。”
夏淳将剑递到莫雨面前,莫雨双手接住。这把剑本平平无奇,木质的剑鞘也因为潮气有些发霉,可莫雨拿在手上却感到了非凡的重量。
“所以我才会努力培养你,甚至让你保送朝企,为的就是你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可惜啊可惜...不过还好保住了命根子,不然我可真就没有办法向你父母交代了。”
“我不知道你最后是怎么想的,选择了御龙卫,也许孩子大了也就叛逆了...青春期也能理解。但我最理解不了的是...你为什么要帮石铁矛那个畜生,现在恒山派因为你和石铁矛已经乱作一团...”
“您说石师兄...他人不是很好吗?倒是师父处处刁难他,去年错过了保送已经很惨了,考研又失利...我只不过是看在同门情义想帮帮他...”
“帮他?帮他就是在害你自己!他的鬼话你也相信,去年是他为了抢保送名额把一个保送的弟子迷倒关进了山洞里,幸亏我发现及时才没被他得逞。当时正值校招,为了恒山派的名誉我才把事情瞒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处处对他压制吗?就是因为他心术不正!走出恒山派必定闯下大祸!”
“就连你都被他算计过,我在他枕头下面找到了迷魂散,你是被他下了药神志昏迷才打了刘捕头那一拳,与其纠缠不清!”
“这...”
听到事实的真相,莫雨仿佛被雷击中,大脑瞬间一片混乱。
“师父...”虽然是无心之举,莫雨也是一直被事情推着走,但是内心的愧疚确实无法平复。“是莫雨对不住师父了...”
“罢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光棍一个没有孩子,又把你养大,我就当你是我儿子,儿子犯的错,父亲来扛也理所应当。”夏淳叹了口气,转过头不再看他。“走吧,今天是阴天,天黑得早,很快就会有人顺着夜光粉的踪迹找到这里,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师徒二人皆是红着泪眼,却不肯对视一眼。
一把大火断了莫雨的退路,他从此将无家可归,独自一人行走江湖,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莫雨百感交集。
终于要走出新手村了,他离尤念时又进了一步,这本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目标,他本该很高兴,可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被卷入了纷乱的感情之中,此时要走,他却不舍得了。只是因为,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里,夏淳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保护他的人。
莫雨回过头想要挥手作别,如果夏淳也为之动容,他愿意留下。
然而,夏淳已经不见踪影。
脚下的路很平坦,而他心中却没了着落,一路低着头走路,走了很久很久,莫雨算着怎么也快走出山了,可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鬼打墙?”
出山的方向很好识别,路的前方的一座高峰上有一个天然形成形似狮子的巨石,他此刻面朝的方向正是那里没有偏离,可是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时辰,而他与石头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明显的缩减。
莫雨心想,也许是因为一直低头走路没有了时间概念,于是抬头望着狮形巨石继续走,可无论他怎么走都好像是原地踏步...
莫雨从怀里掏出大纲翻开。
“又是你搞的鬼?”莫雨朝着大纲喊道。
一行字显现了出来。
——我说过,大纲的结果是不可改变的。你的任务还没有做完,不能走出恒山,乖乖回去把任务做了吧。
“呼!”莫雨用力呼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莫雨将大纲合起来揣回怀里,脚下调转了方向。莫雨此时的内心并没有因为碰了壁而感到难过,反而出奇的兴奋,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走,这次阻拦击碎了他逃避的可能,反而成全了他。
他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变了,他知道回到恒山会有很多麻烦等着他,但不仅没有抱怨,甚至有一些兴奋。仔细想来大概是之前每天的跳崖锻炼了他的胆量,也让他对危险和刺激产生了依赖。也许是修炼了上层功法给他带来了自信。
而最有可能的,是长时间的压迫,让他想要发泄。正如他刚穿越到武侠世界里的誓言,现实世界里唯唯诺诺,小说世界里重拳出击!不混出个人样别说读者看着不爽了,自己都不爽!
“干就完事了,反正避无可避!”莫雨握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