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繁星闪烁,蛙鸣如鼓。这些都不能打扰沉入了梦乡的林泉村人。
林氏一族也已经彻底洗过澡洗过头,换了干净的单衣,吃过了稀汤汤的糙米粥,各户各自歇在了自家出银钱购置的村民们空置下来的宅子里。
林老爷子靠在床头,虽然累,却又一时睡不着。想着自己的七个子女,如今只余下二个儿子生活在身边了,除了一个女儿不知音讯以外,其他的四个儿女已经和发妻一起先一步到了地下。
他看看空空的房间,带着三分悲伤四分不习惯地想,我这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自己却能够艰难地活下来,然后又承受失去发妻失去孙子孙女以及曾孙的痛苦,不知道应该是算幸运还是不幸。
又再想想活下来的每个林氏的族人们,人人都失去了至亲之人,希望他们现在停顿了下来,能够坚强起来,想开一些,不要无尽地缅怀过去,而是争取早日与这村子的原住民以及与他们一样新迁移到这里的民众亲近起来。
想完族人,又想着老大的那个媳妇,不像话,才刚到这宅子里歇下脚,在这个林泉村还没有摸熟地头,她就想从自己手里接过管家权了。而老二的媳妇呢?又想趁此机会分家。真是,不知道让人说她们什么好。
自古都说,老人在,不分家。自己还没死呢!他就要带着二个儿子,几个孙子一起居住,让她们二个当人儿媳妇的干着急。
哼,就算二个儿子和儿媳妇都想分家又如何!自己不同意,他们作为小辈也没有办法。哼,看他们谁敢担下不孝的罪名!
唉,林伯清夫妇和林仲清夫妇进了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都长长地叹息一声。他们虽然都已是四十岁或有更多的年纪,而且已经是当了祖父祖母好几年的人,但依旧不能当家做主。什么事情都得听父亲的安排,他们对于这位好权的父亲,没有任何的办法。
林老爷子听着左右房间以及前后东西厢房传来的叽叽嘎嘎的关门声,看着高高大大,阔阔朗朗的房间,对于自己买下这宅子的决定多了几分满意。
黄昏时分,林老爷子在林长清的仔细介绍下,自己又走遍又观察了所有看着好一些的,比较大栋的房屋,经过多番的考虑,放弃了林长清原先介绍的处于村子中段的那栋土坯青瓦房,而是做主买了处于村尾,老虎山下的这一栋前后各带有东西厢房的青砖瓦房。
尽管,林长清说这栋房屋已经空置了许多年,虽然他们有定时过来检查,通风,不至于朽了,但是,前后的院子里还是都已经杂草丛生,阴气比较重。
他说,这是他们林氏三房曾经当官的一个族叔在十五年前回乡来修建给他的父亲,他们的叔爷养老的。可是,那位老叔爷没享受二年就归老了,他去后,买来侍候他的小妾也跟着上吊自尽了。
老叔爷的儿孙都在京城长安当官,他们早就在长安置了家的。老人去世后,他们回乡来为老人治丧过后便将房子卖给了一个外乡来的行商之人。
可那个商人购买了此屋后各种倒霉,三五个月的时间死了妻,死了子,自己也病了,而且,生意上也是各种不顺…后来,他作价便宜了许多,卖掉了这栋屋子就走了。
再后来…这栋房子又易了二个主人。然后,它就成了村民们嘴里的凶煞之屋。反正,村民说什么话的都有,但都不是好话。
不过,这栋宅子也没法让人说它的好。因为它曾经几易其主,林长清大概计算了一回,它迎接送走过五位主人。
每任主人住进来只需三五个月的时间,家里必然会有人不断的生病,逝去,而且,就算是活着搬走的人,人人的身体都会无端端的虚弱,大夫和道士检查过后都说他们是阳气不足的症状。那些來此看过的异士高人们就差说这屋子里有鬼吸人的阳气了。
林长清的爷爷,父亲都曾为合浦镇的里长,最后,以很便宜的白菜价格买下的这栋屋子,但不敢让人来住。也是因为,一旦有人住进来试一试,女子于一二个月之内,男子于三五个月之内,必定会生病。都是脸色青白,一副被鬼吸了阳气的模样。
他们也请了几拔道士和尚之类的高人异士来做法几回,但是,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最近这二三年的天下更乱,流民更多,来来去去,生生死死的人也更多。林里长也很想卖出去这栋宅子,但是,有心想买的人一打听之下,都歇了心思。这宅子有那样的凶名,没人敢买了。于是,它就一直空置着。
现在,林老爷子想买,他们当然愿意卖,但是,卖之前,他们还是将厉害关系讲的很清楚了,免得以后出了事情而使的两家从友人变成仇人,甚至发生流血事件。
这样子出了名的凶宅,那么,林老爷子为什么愿意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呢?况且,对于一般村民来讲,五十两的银钱可不便宜。林氏一族其他的几房人,都是以几两,十几两的价格买的村子中段的土坯茅草房或者是土坯青瓦房。
当然,林老爷子可不是个不知道钱是钱的憨憨,而是可称之为一个久经世故,老奸巨滑的男人。
他决定买下这栋宅子,有几个重要的原因,一是因为他问过了,当初建屋的林家的那位官老爷是请了人看过了风水的。
二是因为这里虽然阴气重些,但是地盘够大。前后院子都宽敞,以后,若是孙子生的曾孙子多了,两个儿子以及孙子们再又分家,往外扩建,也够地方铺排开去。
三是,因为这是在村尾,后面是一片大山,看山体确实如林长清所讲是整片的青石头打底,这样的山没有垮塌和发生泥石流的危险,而且,山下又是一大片的毛竹林。他们若是上山开荒,伐木,或者是私自做些什么,也是比较方便。就是在后院的竹林里养家禽也很好。
四是,因为孙媳妇背上的傻憨憨,病蔫蔫的曾孙子进了这屋子一会儿就开始精神了,且一下子就会开口说话了。会清晰地喊太爷爷,爷爷奶奶,爹爹娘亲,还会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说‘买’。他从没有见过曾孙子的眼睛那么晶亮过。
傻憨憨的曾孙子开了窍,这让林老爷子和林仲清这房人兴奋的过了头,几个人的心里都认为这栋宅子的风水可能不旺别人,就只旺他们这一家子。
总而言之,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占了人家小不点的身份的林野喜欢这间大屋子,当然,对屋子里藏着的那个东西也很感兴趣,很喜欢。为了促成这桩交易,林野也是拼了。
林老爷子一下子拿出五十两银子以买旧屋,凶屋,虽然宅子带着旧家具一齐,不算贵,但林老爷子还是有点肉痛,又不好不能与林长清再讲价,将价格压到更低去,而且,为了子孙计,思考再三,他还是狠狠心肠,一口答应了曾孙子,买。
林老爷子与林长清的父亲,那位前朝的里长,双方私下立了买卖契约,林家这边按约定先给了一半的银钱,待新朝建立了,县令到任了,过户时再一并付清。
林伯清在睡前,忍着困意,逗留林老爷子的房间,问,“爹,咱家还有多少银钱?”
林老爷子高深莫测地斜睨一眼大儿子,低喝道:“你莫管,莫管家里钱多钱少,你都必须给老子好好地读书考学。若是新朝建立了,政治一开始应该会更清明些,不论怎么的,你都得给老子考过秀才回来方算数。
林老爷子想到银钱,就想到了失去的家业。以前,林家有一千亩地,二座山,为供几个儿子读书,游学,卖了五百亩地和一座山,后来供孙子读书又卖了二百亩地,好在卖了,否则,这次完全被洪水冲没了,更要心痛死他。
至于有多少银钱,林老爷子觉得自己还能活十年二十年的,怎么可能告诉大儿子。
这一次,林氏一族虽然在逃难的路上遭遇了二次水匪,损失了不老少的银子,但好在他们一路上大着胆子摸尸,也摸得了一些金银钱币,佩饰,与损失的相比,可以两相抵补,略有剩余。
不论摸尸是否摸到了银钱佩饰这些,他们都就地挖坑,掩埋了死者,虽然没有棺椁,但也算是让死者入土为安了。所得的金银铜钱,各家分了。
因此,林老爷子一行人没有什么愧疚不安。走一路看一路,只余心中的悲怆怅然和诸多感叹,乱世,真的是人命如草芥,乱世,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想到粮食,这一路的饥饿,以后,还是得多存粮。哪怕想着来不及抢出来就被冲走被埋掉了的粮食会很心痛,但还是得多存一些粮啊。光存银子没有用。
林家这次的损失不少,除了钱粮还有人。没有被乱兵搜走的粮食被垮塌的山体埋了,洪水冲了,没有被抓走的儿子孙子也被山埋了。
唉,难道是天意让他注定失去这些,承受这些。上天真是无情。
林老爷子收回乱糟糟的想头,事情已经发生,应当接受现实。想想林里长说的新朝很快就要建立,还是儿孙们读书的事情更重要。
于是,他又抬眼,直直地盯着长子吩咐,“你读书之余,也多教教靖和,元和,充和,让他们三个小子多读书,读好书。咱林家一定要努力改换门庭,这是你祖父的遗愿,也是你爹我多年的热望。”
林伯清想想自己从前多年科考,总是过不了院试,无奈之中又有些丧气,“爹,我觉得我的学问到了,就是差些运气。至于…三个小子,他们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又定不下性子。我又能怎么办?”
林老爷子:“你就不能在他们的身上多费些心思?你都已经四十二岁了,前途有限。最多只能考个秀才出来,三个小子年轻,怎么也比你更有前途。”
“我…”林伯清还欲分辨几句,见老爷子的大眼又凶爆爆地瞪了过来,连忙点点头,表示听爹的教诲,自己只望考个秀才,平时一定督促儿子和侄子们念好书。
林老爷子见大儿子服了软,便摆摆手,“你出去,老子要睡觉啦!”累的很了,不愿意再强撑着,躺下舒舒服服地养神吧。
林伯清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再问。关于银子和管家的事情,明后天再说吧。见现在从老爷子这里问不出什么的林伯清也决定回房去睡觉。
他出了正屋,抹抹头上的汗,看一看洒落满院的朦胧月光,一地茂盛的杂草,没有作诗的雅兴,只心里想着,不知道家里还余下多少银钱?好在如今是夏天,不需要厚衣服,被子,褥子。可是,到了冬天的时候,置齐家人所需的被褥,冬衣,就又是一大笔的开支。
月光柔柔,无声地照亮着江南大地,抚慰着每一个为了生计而憔悴的心灵。
进了东厢房的林伯清很快上床,很快地入睡,就连躺下养神的林老爷子也渐渐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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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悠悠的一声长叹,自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的梦里无意识地逸出,又随风散去。
月影西移,林野一觉醒来,见父母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还打起了香甜的鼻鼾,知道他们是太过疲累的关系,一时半会且醒不来呢。
她给他们一人喂了一颗疗伤的小还丹,恢复元气的健体丹,便悄悄地撩开麻布蚊账,不声不响地爬下床,走到外间,对着门后的一团暗影放出气势,以威逼的姿态传音道,“出来吧!”
“嘤嘤嘤…”隐藏门后,瑟缩成一团的年轻女鬼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林野,开始了怯生生地哭泣,嗫嚅着开口,“大人饶命,妾不是有意的…嘤嘤嘤…”
“闭嘴,你还敢哭。”林野凶狠狠地阻止了女鬼的哭泣,求饶,然后,将她收进了轮回珠。
她最讨厌看到这种假模假式的做态,听到这种悲悲切切的哭声,不管真哭假哭,真悲假悲都让人感到无端的烦躁。
虽然这女鬼的哭声,满身的阴气,凶煞之气大概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到,感觉到,可是,林野还是怕她吵醒了今世捡来的那对便宜父母,更怕她一张嘴,泄出的阴煞之气伤了父母的身体。
在林野的心目中,林元和与何氏这对父母是一对世间难得的好父母。他们在这乱世之中又逢天灾的年间,不怕传染疾病,亲自照顾病了的龙凤胎儿女。
虽然那对龙凤胎的长子长女最终还是没有救过来,但是他们尽了心力。而且,在死了健康的长子长女的情况下,他们没有被村民口里的次子是克星的谣言蛊惑,也没有悲伤过头,更没有嫌弃也染病了,甚至最后花光了二口子私房银钱的憨次子…
哪怕不得不离开家乡逃难,他们也没有嫌弃地扔掉傻憨憨的儿子,而是背着别人口中三岁不能说话,走路且蹒跚,如今依旧病拖拖的傻儿子…
这个傻儿子甚至对他们的付出可能根本没有办法给予半分的回报,只会拖累他们的一生,可他们依旧那么一步步地淌河涉水,背着孩子一路泥泞地艰难迁移。
路上,不论孩子是否能够吃喝下去药粥,他们大人吃一口就总是给孩子喂一口。孩子吃不进时,他们的目光里都是心痛,怜惜,真是可怜了他们慈悲的父母心肠。
虽然,林野占据的是傻憨憨咽了气的尸体,不沾因果,但是,为了林父林母的慈悲之心,为了林母不厌其烦地喂她喝粥,细心照顾她的情份,她也愿意当他们一世的儿子,孝顺奉养他们,回报他们的恩情。且为林家一直存有的改换门庭的志愿作最大的努力。
女鬼停止了假惺惺地哭泣,求饶,怯怯地望了一眼进了这个陌生地方的鬼大人,又赶紧怯懦地低头抱膝,瑟瑟发抖,好像是不敢再抬头看一看看似是个小不点,实际是个大魔头的林野。
林野在空间中的床上坐下,又注意地看了看外面,听了听外面那间屋子的动静,父母的鼾声依旧,便用小下巴点点对方,没有什么情绪地挥挥小拳头,又做了一个九阴白骨爪抓人的姿势恐吓对方,低声喝道,“别在小爷的面前装柔弱胆怯,你根本不是那种柔弱软懦的性格,再装,小心我看不顺眼,就真的灭了你哦!”
女鬼闻言,心里不服气的冒了一下鬼火,但又基于双方的实力不对等,只好偃旗息鼓,低眉垂眼。
林野根本不在意她的那点怒气,轻描淡写地吩咐道,“你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你在这屋子里已经呆了多长时间,为什么失了性命的?又为什么死了以后灵魂没有消散?就是你们所以为的没能去转世投胎?又为什么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