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你说给小七娃取个啥子名字好?高虹还是高玲?”浑厚的男中音,商量的语气。
这娃儿已经满月,应该取个名字,好叫。
不然,总是小七、七娃的叫,不好听,毕竟是女娃儿嘛!
高长明心里属意高虹,因为那天的那道彩虹…又因为小七娃眉心的这颗朱砂痣。
别个喜不喜欢,他不晓得,反正他喜欢,不过,小七娃笑起来又咯咯咯的清脆得很,叫做高玲也要得。
‘玲’同‘铃’,名字取两字的意和音。
父亲的话让林野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玩她的。不过,耳朵却竖了起来。
现在已经又是晚上应该睡觉的时间,林野还在玩自己的手指,互相搓,捏,握,锻练手的灵活度,看起来精神好得很,没有一点睡意。
她都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听父母谈话,趁此收集信息。
前半个月,母亲卧床休息,小姐姐们偶尔进来陪母亲,从她们的交流中可以收集的信息有限。
统统都是,今天阿婆分派干什么活,捡了几背篓起火柴,割了几篓牛草…中午,晚上又吃什么…
反正都是日常的干活以及吃喝拉撒之类,没有什么大用。
连家人的名字都没有提及,统统是亲属称呼,大爷,二爸,二娘…哥哥,姐姐等等。
父母谈话,会说起一些外面的情况,还有外祖家的人员。
母亲有一个大姐,三个哥,她排老五,下面有二个弟弟。
大姨妈和大姨父好像都是机械厂的工人。
三个舅父,母亲的哥哥称之为舅父,二个舅舅,母亲的弟弟称之为舅舅。
一个舅父是公办教师,一个是医院的医生,还有一个是部队转业回来的公社干部!
二个舅舅,一个在大队当支部书记,一个跳乱坛。
什么叫跳乱坛,通过母亲说的话,林野大概分析总结:
一,就是小舅舅什么都学了点,但是什么都不精通。
二,小舅舅没有一份大部分人认为的体面稳定的工作。
三,小舅舅的性格比较跳脱,不够稳重,干什么都没有长性。
总之,母亲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小舅舅出去过哪里哪里跳了…
也不晓得现在回来没有,还有就是小舅妈常常吵闹,想离婚!
林野想到这里,偏头,抬眼看看母亲,再抬高一点,又看看玻璃罩罩着的煤油灯。
杨冬青斜倚着床板,就着煤油灯,正低头补几个小的磨烂的衣服裤子。
娃儿多了,一件衣服,一个个的轮流穿下来,料子都朽哇。
不过,缝缝补补一下,冬天穿在里面,总是会更暖和些。
大的三个,稍微穿得好点。但也只是相对,也都是她爸爸的旧军装改改…
“嗨,六娃儿穿东西费得很,这屁股那里又破了两个洞…也不晓得她去哪里梭了梭梭板。”
杨冬青抖一抖六女儿的灰色小裤子,屁股兜那儿,两个大洞,不规则的破片布料跟着人手上的动作在风中颤抖。
高长明看几眼那小裤子,不仅仅是屁股那里有破了,膝盖处也是破的,裤脚处也毛飞飞的。
“这个样子还补啊,弄来打壳子算了。反正,娃儿伙总是要穿布鞋子的。”
杨冬青将裤子翻来复去检察二遍,是不好补了。侧身,将这烂的不像样了的小裤子扔在一边。
“耶,你先前说的啥子?”杨冬青一时没有注意听,想了想,不用丈夫提醒,记了起来。
“你说小七娃的名字啊?”尾音拉长,思索中…
她习惯性地用针划划头皮,偏头看一眼襁褓,说出自己的意见…
“就暂时叫着高玲吧,高虹这个名字不好。”我一点不想听到带红这个音的字。
杨冬青对于小女儿的眉间的红痣很是忌讳。
因此,她对小女儿也不大喜欢,越听别人说那天的异像,心里越是觉得怪异,犯嘀咕。
不过这些都是她心头的感觉,说出来别个不一定相信,肯定会以为她嫌弃自己生下的女娃儿,更会因此嘲笑她,说她胡说八道。
加上,这十来年,外面情势紧张,哪个也不敢乱说话,她早就养成了有啥子话闷藏在心头,自己晓得是咋子回事就行。
“虹,哪里不好?不过,你选了高玲,要得,就叫高玲。”高长明拍腿决定了小七娃的名字。
“玲的喻意好,虹…在空中,反正,就是感觉虚幻得很!”杨冬青想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听到这里,林野的心神震荡了一下,赶紧扭头认真地辩识斜上方的那张粗犷的脸…
那张有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脸也正探头过来看她的小脸,还用粗糙的食指触触她的小下巴。
她对这世的父亲展颜一笑,带着讨好,“咯咯咯…哦…”无意识发出的婴儿音。
“哦…哟…你个小娃儿晓得啥子,啊!还不睡,还笑…”大男人拉长拉细音调逗小女儿,挺有趣。
高长明当了七回爹,虽然还没有儿子,心里很失落,但这也是他第一回见到月窝里的孩子。
在这个月里,亲自天天带,亲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地不同样,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
“好了,你别逗她,别捏她的脸蛋,会流口水…让她悄悄咪咪的,一会儿好睡。”
“逗不逗的关系不大,这个娃儿都没有在晚上闹过…是不是个个娃儿都这样子好带?”
“哼,你想得美哟!六娃儿,月窝头爱哭得很…屎尿又多,一天给她换七八道…”
林野看着父亲与母亲闲谈,几息过后,父亲的轮廓五官与高玲记忆里的那张父亲的脸重合了,只是这张皮肤更加粗糙。
再又转过另一方,仔细地辩识那张白净的女人脸…嗯,也重合上了。只不过,虽然都是白净,还是不如脑子里那张脸白净…
左右左右地扭着头,经过几次仔细地辨认,林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梦里的那个高玲,是如今这个身子的身份…
怪不得,总觉得自己与这对父母似曾相识,是那么面熟。
这么说,我是抢了高玲原来的父母,身子。这个身子是她生前的小时候,她不是外来者,而我才是真正的外来者。
好吧,事情已经过去,不管她是不是重生到她的小时候,都不会影响不会改变自己的夺舍行动。
那些也都不必再论,抢了她的父母,代她孝敬父母就是。
这样子,只是欠一个人的因果,感觉负担减轻了不少。
既然是这么个情况,那我有高玲的大部分记忆,基本上已经了解这个家以及整个家族的基本情况。
知道了六个姐姐的名字,以及她们的基本命运,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改变的话。
大姐姐叫高杨,她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是最受宠的,也是最好命最好运的。
她现在已经十八岁,高中毕业,成年了。如今又在村小帮母亲代课。而母亲从此将工作让给了大姐,过二年转正。
二姐,六零年生,三姐六四年生,都是艰苦年代,差点没养活。好在,有外祖家。二人,从小被母亲送到外婆家,外公外婆和舅舅们都帮着养。
四姐生于六六年,五姐生于六八年,六姐生于七零年…基本上是每两年生一个孩子。这个父亲每年的探亲假只有一个月。
这个母亲,应该说,这个世界的母亲们的生育能力之强让林野真是叹为观止。
在高玲的记忆里,家家户户都有四五个或更多以上的孩子。
母亲只有在生了六姐后身体虚了点,过了两年没开怀,于是,找二舅父开方调养,调养了大半年,就去部队探亲。
然后,第三年里,终于又怀上了小七娃,现在的高玲。不出意外,七六年十月,小八出生。
父母终于有了儿子,他们的幸福感觉爆棚。下面几个女儿的苦日子也就到了。
纵观,横观高玲的记忆,六个姐姐里面,数大姐的命运算是最好,因为她嫁得好…
大姐夫家不是多有钱多有势,只是一个温饱线上的家庭…
难能可贵的是大姐夫对大姐爱若珍宝,不舍得她吃苦受罪。
最惨的,就是原主了…虽然赚得许多钱,看似过得最风光,快活,那只是明面上…
她一生未婚,后面有几个男朋友,却都让她伤透了心,更没有血脉传承…或许,她努力赚钱,只是因为要寻找个寄托。
她之所以未婚,也是因为初恋被母亲搅和。母亲总是说为她好,为她向男方提出了太苛刻的条件…
结果,男方家就反悔了。后来,她赚了钱,母亲又怕她把钱带到男方家去了,更加搅和。
而她就为了让母亲说她一句好,夸她一声乖…一直听母亲的话行事。
她一生都在希望得到母亲的真爱,直到母亲去世时,才知道她自己的心愿终就达不成。
林野不是很明白高玲的情感,心理世界,与她自己的三观完全不大合。特别是在感情方面。
不过,想想梦里的高玲,挺让人心酸。那么,她的心愿除了渴盼母爱,还有什么呢?
嫁人,生儿育女…?
可是,这些,求得来吗?
林野不敢保证了。她以她十八年人生得到的认识,一直以为,母爱父爱是伴随血脉而生,是孩子生来就应该得到的。
~…~
“她爸爸,你睡了没有哦?我吹灯了哟?”哈,好累!
杨冬青打个哈欠,捶捶后腰,已经补好孩子们全部的衣服裤子,起身,放好针线箩,问丈夫。
“吹吧。我不起身了,对了,要不要看看小七尿湿没有?”
“不用。睡前,娘给她洗了屁股,换了尿布的,明朝早再说!
给她一天洗个澡,洗个屁股,已经够了。
咱们家个个娃儿都是这样子养的,已经算养得很好。
不像别家,三五天都不给娃儿洗个澡,抱出来都是臭哄哄的,都没有哪个逗一下。”
杨冬青将襁褓打横放到床的另一头靠床板,盖上儿童棉被,这才吹灯上床。
“他爸爸,你还能够耍几天,部队催了没有?”
虽然丈夫没有提,但是杨冬青知道丈夫快离开家呀!
虽然已经聚少离多的成了习惯,但是每次还是觉得舍不得。
“还能够耍十天。没催,这次部队给的假期长些,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营长让我完全好了再归队,但是,若假期到了,必须得回去。”
黑暗中,杨冬青点点头,她也晓得部队有部队的规矩,没有哪个兵敢说不遵守!
“这次,你算是立了功吧,够不够升一级?你这个连长都已经当了好多年了哟!”升一级,不晓得够不够资格让家属随军?
杨冬青一直都还是希望可以随军,等啊盼的,许多年。可丈夫从结婚时的排长到如今的连长…
“不晓得。我执行任务,立功又不是为了升官!”
高长明的声音不自觉提高,语气已经有点不大好。他不满意妻子的觉悟,也不喜欢妻子总是问升不升得了…
“睡吧!夜啦!”高长明告知一声,翻过背,面对床里,睡觉。
杨冬青在黑暗里瞪两眼丈夫的背,心想:真是个死脑筋,枉自读了那么些书!
她也翻身,背对丈夫,暗自叹息,一点不晓得走点门道…恐怕我的随军梦要断。
不说话,两个大人很快就打起了鼻鼾。
“父母睡了,我也睡吧!不过,又尿湿了,还热乎乎的…”不知道屁股会不会烂…
林野在这样的怀疑中也睡了过去,真是巴不得一夜长大,不然,在尿里泡着的日子真是难熬。
~…~
睡了过去的林野又开始做梦,梦里,她到了一个小山谷…谷里开着许多好看的花…
她飘过去想采几朵,蹲下去细看,才发现那些开花的植珠居然全部是低中高级的灵药…
天啊!她就那么蹲着,四下里张望,眼睛都不大够用。
这么多的灵药材,若是我早些时候能够得到一些该多好,就不用为一株净骨草而丢了性命。
如今,在这个没有灵气,断了道统的凡俗世界,纵然这些药材都属于她,而只能看不能用。
暴殄天物啊!
她一边在山谷里随意逛着,一边叹着,遗憾着…
这一刻,林野好像是理解了阿婆长叹的那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想是这么想,可是,心中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不必屈服于命运,命和运时刻在变化,总要拼尽全力地抗争过,才知道命运到底由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