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几人在临渠将养身子,阳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鸽子传来的信件被裴文熙捏在手中,等待着她的是陛下谕旨,南疆边境动荡,桓武帝要她十日之后启程南疆。
两人的身子服了解药已经大好,即刻返还阳城,彼时大元朝将军变成了柳承言,霍萧几乎拥有了小半个军中势力,遍寻朝野难以寻到匹敌之人。
霍靖私下来找过裴文熙几次,都被她躲了过去。
醉河西水流河畔,艳俗的花船之上,船身微微摇曳,两位公子丰神俊朗,闲散着对坐饮酒:“裴将军,你说这水流之畔下会有多少暗潮?”
倒上一杯清酒,裴文熙递至身前:“下官以为能够成气候的才能被称作暗潮,不能的自然也只是被暗流裹挟同行,霍三公子以为如何?”
霍崇朗声一笑,肆意畅快道:“难怪六弟常听柳侍郎…哦..不对,如今该称柳将军了,他总说将军风趣幽默,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风姿卓绝啊。”
裴文熙哑然失笑,自嘲道:“公子谬赞,下官粗人一个哪里能同柳大将军扯上关系。”
霍崇暗笑终究是年少气盛,太过年轻:“将军以为一股暗潮如何能攒动汪洋大海,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如果这股暗流能够带来更大的势力呢?比如世子爷?”喉咙略微发干,裴文熙饮了一口清酒。
霍崇身形一顿,眉目间多了几分兴趣:“将军的意思是,你有一颗大树?”
“我可以保证这颗大树会往暗潮涌动的方向倾塌。”晶亮的眸光中扑朔迷离。
霍崇浅笑着沾了些水在指尖,有意无意的往木桌上比划凝成了一个‘口’字:“如此,那我便问将军,暗潮最终会流向何处?此潮又是否能够为人所用?”
君权之争向来都是成王败寇,每一步都是谨小慎微:“暗潮自然会追随光明正统,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只是这暗潮能否有推波助澜的功效,还要看这光明能够给它多大的光亮。”
写字的手一顿,霍崇抬起头眸中狡诈分明:“哦?那不知暗潮所需的是何光亮?”
“半生!下官只要‘半生’便为三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裴文熙掌心平对自己,恭敬行礼。
霍崇皎洁的目光一闪而过,笑道:“半生?将军的胃口可真不小。”
裴文熙低下头没有接话,手指沾了水渍在口字上方加了几笔,贪婪的欲望比肩野心随之膨胀。
君?霍崇大笑了几声,站直身子:“霍崇静待将军功成之时,半生定当奉上。”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剩下的就是程凌了。
夜已深,成骏王府小院中依然烛火闪烁,这么多年他还是习惯呆在这个地方看书便是夜深也不知疲惫。
书案前袅袅香烟飘起,‘刷…刷’纸张翻阅的声音。
他像是刚刚梳洗了一番,换上素色衣裳,脚步声响起,程凌的眸中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和生疏:“你怎知我在此处?有事?”
流云袖轻轻挥动,只余两人坐立相望。裴文熙平淡的声音存着些心痛:“世子,下官有一事相询。”
程凌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书:“任凭将军有何事相询,我亦无一言可说。”
“在下想问一事,望世子殿下俱实以告。”裴文熙知道自己太过急迫,那么些年练就出来的隐忍似乎不怎么有用。
手掌压合书卷,自认识开始,面前这人虽然脸皮极厚却还是个知分寸的,无论何时都主动保持距离,是什么值得裴文熙放下了高傲虚心求教。
程凌难得提起精神:“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郑重?”
“师兄,你相信前左相府真的有罪吗?”生涩的语气显得格外突兀。
程凌缓慢的抬眸看向对面之人,冷漠凶狠的目光在沉默中酝酿,结起一层厚厚的寒冰。
裴文熙又问了一遍:“师兄…你相信他们有罪吗?”
那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已经恍如隔世,只一瞬间他别开眼眸,拿着书卷往藏品架走去:“我以为你知进退,这就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五年前相府抄家之后,无人生还…阳城连纪里都有详细记载,你若是好奇自己去查?”
她辗转陈述出盘桓心间的那句话语:“据我所知,当夜相爷夫妇带着两个孩子逃了出去,世子曾与那个小姑娘指腹为婚,难道就没有怀疑他们或许没有死?”
书卷嵌入架上,万涛筑起千层巨浪,漫上心头。
他沉静如水回过头无从改变,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荒凉:“死与没死有何区别?你到底要问什么?”
没有否定的回答,那便是存着些希望,裴文眼眶已经不知不觉有些泛红:“师兄有没有想过,或许济月还活着…”
凌厉的目光扫过裴文熙,‘砰’一声巨响她被扼住喉咙,程凌声音冷得吓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去打听我的事情!”
脖子被掐着她竟也没有反抗,只是很平淡的道出一句:“师兄…师兄以后永远陪着月儿,好不好?”
无数次梦中出现的场景,竟然在变成了现实,冰冷的眸光染上嗜杀的血色,手慢悠悠的从脖子上离开。
程凌失态的压抑着眸光中溢出的希望,生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你…你见过她?她在哪儿?”
昔年细嫩贵重的柔指,早已变作粗糙的指节,生硬的扯下脖上纱巾,露出光滑平坦的脖颈。束发的银簪发冠通通取下,青丝自然垂落耳畔,她掀起其中一角,露出一丝没有消散的紫藤。
那是唯一证明自己身份的痕迹,是唯一消磨不掉的痕迹。
程凌的身子猛烈的颤抖,眉睫止不住的颤栗、唇角微启欲言又止,那些想要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那样安静的看着她。
他无法相信那个夜以继日折磨自己的幻影,出现在了眼前,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他永远都不要醒来。无声之中,‘滴答’晶莹的水珠滑落而下,修长发抖的指尖抚摸在她的脸庞,:“月…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