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靖听了这番话,不禁觉得骇然,这样的爱恋是否太过畸形。
赵炎笑了笑,转头看向她,比之往常的神情又多了几分忧伤:“霍靖,你知道的,我从前不是这样。”
霍靖低头沉思,仔细忆了忆他的往昔,全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拈花惹草乃是常性,纵有看上眼的,一旦不搭理他,赵炎也懒得自讨没趣,对着锦夫人,倒是头一次破例。
空洞的眸光继而盯着门扉,仿佛要将门栏望破,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手掌按在膝盖,湿了一片。
若是问赵炎,冬锦如果死了,他会如何?赵炎恐怕给不出答案,只会感觉失去了什么,例如他的感情又或者是灵魂。
府里从来不缺孩子,他只是父亲众多孩子中的一位,即便是才华突出,没有嫡长子的身份,能长到这般大小,已是很不容易,母亲是他最卑微的侍妾,刚满十二岁那年,父亲因着他在学堂才华出众,第一次召他和母亲单独用膳。
往后岁月中,他记得父亲当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例如:
“不愧是我的儿子,赵炎,你的才华品行为都与为父颇为相似,将来必有所成。”
他很高兴,唯一的败笔,恐怕就是父亲唤他名字时太过僵硬。
“既是我赵家子弟,你就要知道,家族才是我赵家子弟的根系,没了它,我们什么都不是。”
家族?从那时起,家族在赵炎心底留下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它代表着尊崇、信仰、亲情…
“荧儿年纪尚轻,你作为兄长的,以后要多多帮扶他。”
他记得赵荧那时不到十岁,父亲的意思,似乎已将赵炎定位成了辅佐赵荧的工具。
他心有不甘,微微抬起稚嫩发亮的眼眸,瞥见母亲脸上洋溢的幸福,他从未见过,无声中,他笑了笑,眸子像是认命般暗了下去,如果这样做母亲能够开心,他愿意。
十二岁的年纪,原本乖巧懂事的翩翩公子,变成了风流放荡的不羁少年,官族子弟的学堂上,夫子叫他起来回话,他答得一塌糊涂,程凌那时与他还算交好,可对于他事后嬉皮笑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便彻底失了耐心。
他让很多人失望了,夫子、母亲、程凌、谢小侯爷…可他看见母亲虽然失望,脸上笑容却逐渐多了起来,因为父亲颇为满意,时常会照拂着她们母子,也就是左相颇为满意,不对,那时他还不是左相,还是靠着跟柳榭堂合作,才登上了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
时间久了周围人都离他越来越远,只有谢小侯爷,那个与他一同长大的伙伴,可他被人从陇高的台阶上推了下去,那是一个误会,可谢小侯爷因此断了双腿,遍寻整个阳城,也无人可医。
所有人都怀疑是他做的,可是拿不到证据,事实上他确实这样做了,但却不是他的本意,可即成事实,谁又会去探究你是不是故意,赵炎做贼心虚,在听闻他险些失了性命的时候,就彻底断了与他的联系。
自此,赵炎的名声不再只是风流浪荡,更多了一条心狠手辣,相爷派的打手从后门出去,正巧被刚逛完花楼的赵炎撞见了,他寻思着小侯爷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找几个人蒙头打一顿也无关痛痒。
可惜他错了,事情传到他耳朵时候,他正在沏茶,滚烫茶水打翻,腾腾热气飘然于肌肤之上。
他还及反应,左相携了五六人前来来了,将他绑到大堂,当着众人面,长鞭扬起狠狠打在身上,起了道道血印。
“混账!我问你,坊间传闻是你伤了谢小侯爷,可是真的!”相爷怒眉瞪目,握着鞭子的手被母亲牢牢缠住:“老爷,手下留情啊,这么打是要打死炎儿的,炎儿与小侯爷素来交好,怎么会这么做呢?”
母亲说得字字真情,这一下下打在身上,只能听见孩子的闷哼,依然倔强的勾着身子,不肯开口求饶,母亲扭过头,晨起的妆容被眼泪弄花了,看上去有些吓人:“炎儿,你说啊,在这样你父亲可是要打死你了。”
半响,他像是忽然明白了相爷的用意,赵炎抬起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笑了笑,还是吊儿郎当:“父亲要冤枉人,也得找个正当的理由,你问问,谢小侯爷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跟着我,我理过他吗?伤他?也不怕脏了我的手。”
啪!长鞭落下,这次抽的是他的嘴,紧接着又是数鞭落下。
“混账!你认不认!你到底认不认!!!”
堂内全是相爷暴怒嗓音,鞭子将华丽的衣衫掺破,带着血迹落于各处,最后连一向吃斋念佛的祖母都惊动了,赵炎才勉强保住了这条命。
上了药,赵炎躺在灯火微明的房间内,母亲低低的啼哭声突然停了,原本围了一屋子的人都有序散去,高大身影逆着烛火模糊不清,相爷说:“你做得很好,我对你这般严打都未曾招认,即便他人再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左相府头上了。”
是啊,他能为了撇清关系,到处散播儿子的流言,最后再以痛打亲子,树立自己刚正不阿的形象,怎么会怀疑有人再怀疑到相爷头上,反倒是赵炎,被打成这样还吊儿郎当,即便拿不出证据,只怕这样的污名也是洗不清的。
被子下的拳头沾满血迹,他想要握紧,却没有力气,最终只是淡漠的问了一句:“他如何了?”
高大的背影原本已经快要踏出门栏,顿了顿,仰头道随意道:“这辈子大约是不能再行走了,杀鸡儆猴,经此一事,府里应该会太平一段时间。”
用他一辈子的行走,换府里短暂平安?漆黑眼眸茫然望着薄纱帐顶,无垠黑夜中响起一声哽咽,转瞬即逝,像是从未发生。
再往后他记不太清,日子也过得越发荒唐,相爷不管任由他浪荡,母亲似乎也对他死了心,随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