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灰袍老头儿落地的瞬间,年轻人的刀便到了。
泛着青光的环首唐刀在地面上狠狠划过,锐利的刀刃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后在半空中激起如雨花般的火星,右手抡起半个浑圆,凶狠至极。
大片大片的星点火雨几乎瞬间就将刚刚老人以大袖击飞,深深扎进地里的两根长满湿滑青苔的铁链点燃,同时一道无形的刀气将铁链震离地面,两条不知用何等材质打造的粗犷链条如有生命力般七扭八扭的重新落入碧绿色的潭水中去。
年轻人收刀入鞘,眉眼间浮现一抹淡淡的寒意。
从出刀到收刀,几秒钟的时间,身手干净利落的令人咋舌,如此身手放在四天下任意一处,都足以成为大人物们青睐有加的座上客,想要请动他们出手必然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而他们所挥出的每一道刀光也势必会卷起一场血腥气十足的疾风骤雨。
可此刻,年轻人却恭敬的后退一步,高耸的肩脊微微向里蜷缩,保证不与身前的老人并肩而立,他努力让烟火气十足的沙哑嗓音显得稍微平和一些,眉眼低垂,轻声问候:“师父。”
“太久了。”灰袍老人负手而立,看着古老陈旧的青石潭陷入了沉默,那双清明通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缅怀的光芒,忍不住叹了口气,发出一声感慨,“十年,你我师徒面前的这座天地大阵足有十年时间未曾有异动,等我死了你这痴儿也就无需再为这烫手山芋费什么心思了,不管怎么说,也算对当初那人有个交代,谁知……唉!”
“您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年轻人摇了摇头,轻声道。
“所以说你是个痴儿啊,你的剑道天赋乃为师平生所见第一流,哪怕是洛阳的三大院中也未必找的出能与你媲美的天才,当年你孤苦伶仃,为师将你收入门下时也没想过你未来如何,只是你今既已剑道初成,自然可以行走天下,磨砺修为,何必把大好青春浪费在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身上。”
年轻人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灰袍老人盘膝而坐,轻叹一声道:“六天之前,为师心血来潮,大阵突生异动,三天前,潭水下忽传来异兽嘶吼之音,今日……两条玄天寒锁竟被底下的东西生生挣断,我想若真有变故,怕是就在这几日之间了。”
“师父,这潭水下究竟存了何物?您口中心心念念的那人又是何方神圣?您老人家在此地一守便是十年,真的值得吗?”年轻人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与不甘,在他眼中恩师乃世间高人,无论境界心性皆是超脱物外,星海虽大,哪里又去不得?但却因为一个莫名的承诺而生生将自己困于此地,这未免太可惜了些。
灰袍老人笑了笑,对自家弟子话语中忿忿不平的语气老怀甚慰,他重新装好了鱼竿,坐在潭边忽然反问道:“阿蛮,你修行十载,可曾真正将这座大阵看透?”
被唤作阿蛮的年轻人微微一愣,思量片刻后摇了摇头,沉声道:“弟子十岁得师父点化开悟,十二岁正式聆音,十三岁日夜观想,而今七载,与神化之前苦寻虚空出路,每逢破境弟子便神游出窍,观摩此阵,然而只能看个大概,再往里看只觉得云山雾罩,魂魄动摇,实在惭愧。”
年轻人这话若让外人听见了怕是要逼得一大帮人羞愧的抹了脖子!世间神修者之五境分别为:聆音、观想、神化、虚空、浩瀚,寻常人修个几十载,无非也就是神化左右,这还是颇具修行天赋者,若没有名师指导或是自身先天不足,此生止步观想境界也不奇怪,弱冠之年抵达神化之巅却还说惭愧,这不是要生生逼死四天下的神修者们吗?
灰袍老人哈哈大笑,此生所寻的三个弟子,个个如龙,临了收下的这个关门弟子更是有继承老人剑道衣钵的本事,可惜自己受人所托,不能轻易脱身,不然非要向东胜神洲的那几位老友好好炫耀一番。
“无需惭愧,你若是真能把这阵看懂反倒是怪事了。”老人挥杆入水,碧绿的潭水泛起一圈涟漪,他闭上眼睛喃喃回忆道:“当年我输了赌注之后,那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梳理了古龙江的龙脉走向,在此山中立下一座天地大阵,你我眼前的这座青石潭便是核心阵眼,水下藏有一物,山上同时还立有八座楔子,遮掩此地气机,这十年里我无数次以虚空之眼观想此阵,依然心存疑惑,就更别提你这小家伙了。”
“小小的盛京竟有如此人物?”阿蛮眉头微蹙,惊诧道:“只是那水潭下究竟存了何物,需要以这样的阵势严加看守。”
“其实为师也不知。”老人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人只是说最多十年,便会有人来将此物取走,到时赌注便两清了。”
“您当年到底和他赌了什么呀?”
“额……这个嘛。”话说到这里,老人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红,在年轻人的一再追问下还是松了口,挠了挠乱糟糟的前额,语气微涩道:“当时我自知境界不如他,便与他约定了以黑白子为胜负,棋盘上见真章,可惜……”
“您输了?”
“嗯,输了。”老人沮丧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小声嘟囔道:“他若真是个棋道高手也就罢了,可偏偏也是个臭棋篓子,要不是为师老眼昏花下错了位置让他险胜一个半子,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
……
桑拿房的水龙头汩汩地流出热水,提前加热过的鹅卵石发出“滋滋”的声响,石子上方的空气微微扭曲着,李郁的脸上盖着毛巾,双手张开犹如朝圣的信徒,搭在椅子边缘,仰着头面对天花板,屋子里弥漫着蒸腾的雾气,滚滚热流从四面八方袭来,像一只只小手抚慰着疲惫的肌肉,年轻人的嘴里发出痛快的呻吟。
正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别墅的电子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李郁眉头微蹙,披上浴巾踉踉跄跄地走出桑拿房,打开大门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探出脑袋往外看。
黑蒙蒙的夜里空无一人,门口的照明灯下,放着一只黑色的口袋。
他疑惑地捡起地上的口袋,掂量了一下,并不是很重,打开一看,眉头轻挑,里面全部是各种口味的薯片,从最最普通的照烧鸡肉、黑椒牛排、番茄、甜辣口味再到莫名其妙的青瓜柠檬、五味子培根这样的异端分子……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薯片博物馆。
在口袋的最底部,他发现了一张商品明细账单,地址正好是他所居住的A06 号别墅旁的A16 ,在账单上还特意加了一条备注:“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好了,谢谢”。
“送错了?”李郁咂了咂嘴,原本以为是景区免费供应,结果只是外卖小哥工作上的失误,表情有些遗憾,虽然他蛮喜欢吃薯片的,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或者说是价值观,让他不愿意去占这种小便宜,尤其是看过账单上的备注以后……这完全就是一个很喜欢吃零食但家里管得严,只好偷偷摸摸买来的小孩子的模样嘛!试想今夜如果没有薯片吃,对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而言该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啊!
本着爱幼的人道主义精神,李郁披上外套,穿着景区提供的拖鞋,逆着山里的凉风,提着装满零食的口袋一头扎进了屋外的那抹夜色中去。
A16 的别墅门口,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坐在长椅上捧着一本教谕院高等3年级的精编版《诗歌新编》,纤细的手指在一篇名叫做《致橡树》的诗歌上缓缓划过,夜里的山风悄悄掀起了她背后的马尾,精美的鼻翼轮廓隐约透着一道朦胧的微光。
别墅周围被精心打理过的灌木丛忽然发出沙沙的声响,少女抬起脑袋,浅褐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期待。
轻飘飘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少女站在芭蕉树下冲男孩兴奋地招招手,像是终于等到了情人的小姑娘,语气娇憨的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呀?”
李郁眨了眨眼睛,一只无情铁手狠狠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往上冲,凸起的喉结微微耸动着,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陷入了什么诡异梦境中去。
可如果不是的话,他又怎么可能看到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