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场面走完，几个人分别坐下，贺进学突然说道：“不过，刘厂长，我有个建议呀，这在门口收苹果，以前没有先例呀。”
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简单让步。刘远杰微微一笑道：“是呀，但凡事也都要有个先例，对吧？开不开先例，还是要看这是不是好事，对厂子的发展有没有好处？”
“让他们来，乱哄哄的，能有什么好处呀？”
“便宜。”刘远杰一句话单刀直入。
贺进学的笑容慢慢淡去，看着刘远杰道：“刘厂长是觉得我从群众那八毛收，一块二给厂里，我中间赚钱了？”
余凯旋又紧张起来，他明白贺进学故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难听，就是要故意找茬吵架。道理上，他的确吃亏。但刘厂长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吵架未必能吵得过农民出身的贺进学。而且贺进学能提前找他谈话，今天和夏英子他们一起来，肯定也和他们都谈过了。这吵起来，大家选边站，刘远杰就算是厂长，也架不住人多呀。
他担心地去看刘远杰，但发现对方更放松了，他笑了起来，给全身紧绷的贺进学倒了杯茶，说道：“贺厂长别开玩笑了，我虽然是第一次当厂长，但道理我是懂得，你组织人，租车，加油、应酬村上，这里里外外都是钱，你赚什么，还不都是花到厂子里了？要说，还是贺厂长辛苦，来，喝茶喝茶。”
贺进学正要发作，却突然没了有理由。实际上他当然有赚头，而且还不少。但只要刘远杰敢指责他，他就要诉苦，要给刘远杰算账，要和他大吵特吵，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受害者，然后让其他人评理，最后等刘远杰下不来台的时候，让其他人提出取消直接收购的办法，自己就算是赢了。
可现在刘远杰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突然没了发作的理由。一时半会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厂子还直接收购么？”
“为什么不收呢？”
贺进学搬出昨晚想好的另一个理由，“这是没生产，到后面开始生产，一天就要几千斤，这样一户户收，供不上的。”
“对对对，贺厂长说的太对了，所以还得辛苦您去村上继续收呀。”
“那厂子门口还收不？”
“为什么不收呢？”刘远杰依然一副单纯善良的表情。
贺进学感觉自己被耍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绕住了，但又说不清楚。
“刘厂长，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很简单，两条线，你去村上继续收，厂子门口的收购也继续。愿意来的村民，随他们来。不方便的，你也可以代替他们统一收购。这有什么问题么？”
“厂子多钱收？”
“一块呀。”
“你这一块收，村上八毛收，谁还卖给我呀？”
刘远杰愣了一下，然后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说道：“这也不能怪我呀，要不贺厂长给涨涨价？”
贺进学深吸一口气，我要是能涨价，我在这和你扯淡？我去村上不就是为了多挣钱么？
“我还是觉得不妥。”贺进学直接说道。
“哪里不妥？我觉得很好呀。”
贺进学也顾不上“师出有名”了，直接一拍桌子，把茶杯里的水都震了出来，大声喊道：“刘厂长，厂子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夏英子几个人大吃一惊，连他们也没料到这贺进学就这么赤裸裸地上了。
这是不要脸了么？刘远杰手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表演，依然没有动怒。
这刘厂长够有城府、够能忍的呀。夏英子几个人也挺佩服刘远杰这么能忍的。厂长之间争吵，不是骂街，可不是谁声音大谁就厉害的。反而是刘远杰这样才像是在掌控全局。语言就像利刃，在他们之间你来我往。
“贺厂长不要发火，厂子是大家的，当然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我说了算。”
“对，这事得大家说了算！”
“要怎么说了才算？”
“大家一起投票，让他们说。我说不应该厂子直接收购，这样保证不了质量，也没有秩序，对厂子不好，你们谁同意谁反对？”
谢安田、崔晓曼正有些发愁。他们既不想得罪贺进学，也不想惹刘远杰生气。这件事情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嘛。你贺进学要薅厂子的羊毛，你自己摆平刘厂长呀，不能那我们当枪使。
可贺进学到底和自己共事了十几年了，没有厂长的时候，就是他说了算。他还是本地人，刘远杰十有八九几年后，就要调走，但贺进学会一直在的呀。内心里，他们是愿意支持贺进学的。
夏英子是觉得刘远杰做得对，厂子如果能直接按照一块钱收购，那不是节约了成本么？而且还给果农好处了，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贺厂长，我觉得要听大家的没错。但是英子他们是管生产、后勤和安保的，他们和这件事情没关系呀。让他们投票干什么？”刘远杰道。
“对对对，我们对这事情不懂呀。”谢安田马上说道。
“就是嘛，又不是买菜、买劳保，我连苹果树和梨树都分不清，什么市场收购价，果品质量，我就更不懂了，我就不投票了啊。”崔晓曼也笑眯眯地说道。
夏英子看他们俩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使劲点了点头。最近自己心烦的事情很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都不参加，那还投什么票？”贺进学对他们三个感到非常失望。
“我看咱们也不用投票，你和我是厂长、副厂长，咱们应该听听主管的人是什么看法。”
贺进学看了眼余凯旋，第一次笑了，“嗯，刘厂长说的没错，余主任管采购，又是办公室主任，负责销售，是应该听听他的意见。不，不是听，我觉得咱们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看贺进学这么自信，刘远杰突然有些心虚。他不知道的是，贺进学昨天下午已经找余凯旋谈过了。余凯旋以前挨过他的打，害怕他。最后也是经常拍他贺进学的马匹，才被任命成了办公室主任，让他当主任，也是为了更清楚地掌握这些下派厂长的情况。再加上这个厂没厂长的时候，就是贺进学负责，给谁发工资，发多少，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没人敢得罪他。
他来的时间太短，和其他人接触也太少，不了解这中间的厉害关系。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也来不及反悔了。这就像一枚炮弹，你装填、瞄准、点火，等炮弹打出去，能不能命中还要看风向对不对，敌人配合不配合，炮弹离开炮膛，自己就说了不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