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看见海那边停着一艘巨大的游艇,我问:“那是可以开走的吗?还是只停在那边当个摆设?”
良生说:“那是我们石狮的泰坦尼克。”
众人笑,不知道是笑良生的话还是笑我。
良生继续说:“我这句话有没有你的笑话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我在的餐桌上,肯定少不了的一个节目就是讲冷笑话。
我发短信给大雄说:“我和大家在黄金海岸吃饭呢,你不在,我要把你那一份帮你吃回来。”
大雄的回复仍然简单而温柔,他说:“好的,宝贝,可惜我不在。”
女人真是容易收买的,一声“宝贝”便让我之前的焦虑不复存在。于是我相信自己是对的,我的男友是关心我的,只是,他生活中需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他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分给我。
也许我需要更多体谅,需要更为懂事。
毕竟,这个男人,是我选的。这场恋爱,是我期待的。
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就要准备好谈什么样的恋爱。
慢慢来吧,会好起来的。我想。
要离开黄金海岸的时候我问大头:“我可以坐你的摩托车吗?我还没坐过呢。”
大头很高兴地说:“可以啊,杨大小姐,当然可以。”
我把包扔在Joe的车上,Joe载着良生和猪少走了。我兴奋地跨上大头的摩托,抓住大头的肩膀,说:“开吧开吧。”
大头转过头来问我:“坐好了吗?我会开很快哦,你怕不怕啊?”
“哈哈,笑话,怎么会怕,快点开吧。”
大头猛地踩一脚油门,车“嗖”的一下飞了起来,巨大的惯性让我的头突然向后仰,身体却一直向前,我的头发和衣服一起飞扬起来,呼呼的风声穿过耳朵,强烈的失重感让我忍不住激动地大叫:“呦吼——”
大头被我的反应逗得呵呵直笑,他说:“你还真是城里人,对这个都新鲜。”
我紧紧扶着大头的肩,说:“你知道吗?这个叫‘肉包铁’,比Joe他们‘铁包肉’好玩多了。”
我越叫越大声,大头越开越快。
我有理由相信,彼时的我是快乐无比的。因为离开黄金海岸的那一刻,所有我不愿意想、不敢去想的东西都像泰坦尼克号一般,沉没了。
我的那些焦虑和不安,在大头载着我飞一样穿梭在街道里的时候,随那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了。
爱让人忧愁了起来
我赶上了最后一班大巴从石狮赶回厦门去。
回到厦门的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多的厦门机场,我接到了从广州回来的大雄。
他牵着我走出去,说:“里边空气太差,我们出去透透气。”
我们站在机场外的草坪上,这也是上次接他的地方。
深夜的机场,头顶有飞机飞过,机身一圈彩色的指示灯飞向远方,和夜空里的星星连成一片。
大雄缓缓说:“太累了。我在飞机上还睡了一觉。”
我看着疲惫的男友,暗自责备自己的多心。
既然大雄生活中需要他关心的事情太多,那我,为什么不能做个让他省心的女友?
立志让他省心的女友在路边叫来一辆出租车,说:“麻烦您,去厦大那边的国际青年旅社。”
是的,国青旅,当初狠狠下决心要来住一个晚上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还是和心爱的男人一起来的,如今这个愿望实现得灿烂无比。
机场到厦大的路不算短,大雄在车上打了两个电话后,又睡着了。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到房间后,大雄洗澡,我看电视玩手机。跟上次他住在我家的那晚不同,我一点都不紧张,可能也是猜到不会发生什么。
夜深了,南华路有一种悠长的空灵在飘荡,国青旅的院子里树叶随着风动沙沙地响,不时还会传来两声猫叫。阳台上洒落的光晕,也许是别家未打烊的咖啡馆折射的灯光。
洗完澡,大雄穿着短裤从洗手间出来,坐在床上,躺下,点一支烟来抽。
他跟我聊了几句在广州烦心的事情之后便不再说话。
我盯着电视良久,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我们仍然是沉默的。
也许他太累了,我想。
空气有些憋闷。
我想出去透透气,但还是缩进被子里,对着大雄的方向。我闭上眼睛,说:“我先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从这里去公司呢。”
“嗯。”他轻声应道,然后俯身过来亲了我一下,“晚安。”
其实我并没有睡着,这一夜,身体没有辗转反侧,思想却更为激烈。
之前灿灿的话又开始在我脑海中搅动,反复翻滚。
什么是恋爱该有的正常状态?我忽然间模糊了概念。
恋爱中的男女是否都应该落入俗套有着如胶似漆的状态,还是因为对象的不同而有所区别?我们应该热情如火,还是因为一个忙碌的男友加上一个懂事的女友就应该相互隐忍?
看得出,大雄每次见我的前几分钟都是有些不自然的,像参加某项运动比赛,需要热身。这自然影响到我,两人在一起的前几分钟,连空气都是需要预热的。
而我呢?在他面前,是否做到了一个真实的我?
曾有人评价我说,你有淑女的气质,疯子的性格。
那么在大雄面前,我是否只表现了气质,而隐藏了我可爱的小性格?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烟草味。
我知道我是爱这个男人的。
但我不知道如何改变状态。
出了什么错?
爱让人忧愁起来。
一夜不得好眠,我醒在了闹钟的前头。
我蹑手蹑脚地起身,洗漱,化妆,然后俯在大雄床头,轻声说:“我走了,去上班了。楼下有早餐,一会儿你吃点东西然后再回石狮吧。坐大巴的地方叫‘松柏’,找不到的话再打给我。”
大雄睡眼蒙眬地答应着,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看了他好久,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
但我不明白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错。
我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站起来,推开房间门离开。
关门的那一刻,我又回头看了看大雄。他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可能又睡着了。
对于大雄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是我太敏感吗?
还是真的出了错?
一般,所有对自己的逼问都不会有太明确的答案。
我皱着眉经过旅舍的前台,脸庞干净的服务生冲我友好地微笑。这是我期待了多日的国际青年旅舍的清晨啊,我看见鸟语花香的庭院,我甚至闻到自助厨房里飘出的烤面包的香气。
我的心却阵阵发酸,涌动着微弱苍白的无助感。
初升的太阳映着树梢末端的天空,一片粉橙的旖旎霞光。
我走在南华路上,看着那些散落在半山的老别墅还在睡梦中。
窄小的坡路蜿蜒曲折,伸向前方。
彼时我想,我只有向前,继续走,回不了头。
人人都可修炼到成佛升仙,可人的感情却是有血有肉的
又到了周末,我已经习惯了每周五下班后坐车去晋江。
就好像公司里那些家不在厦门的同事一样,一到周末,我跟他们一起去长途汽车站搭车回家。
只是,我还不习惯自己那担心打扰到男友的心态,更不习惯他在我这种担心下,跟我的联系越来越少。
那个不算愉快的国青旅的夜,像惆怅的薄雾,淡淡地蒙着我的眼睛。
忽然之间,我竟有点迷茫。
这个周五,Joe没有空,这次换瑞萍来车站接我。
瑞萍新剪了头发,很清爽的样子。
上车后,我看见副驾座上多了个小小的人儿,瑞萍说:“这是我侄女,给你看过照片吧?她叫李佳莹。佳莹啊,快点叫阿姨。”
我在心中暗暗感叹,原来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姐姐的年纪。
小人儿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很是冷漠,并不说话,又转过去,低头玩自己小裙子上的蕾丝。
我吓了一跳,虽然深知自己没有小孩缘,但不料竟然已经不受欢迎到如此地步。我很不甘心地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讨好地说:“佳莹真漂亮,比照片上还美。”
谁知小美人猛地一巴掌拍在我手上,还伴随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啊——”然后她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我是奥特曼里面入侵地球的某种奇怪生物,她对我充满了正义的杀气,为了保护地球捍卫人类必须消灭我。
车后座无论身躯还是心理都大她几倍的我这下蔫了,可怜兮兮地求助她的瑞萍姑姑,说:“她好凶啊……”
瑞萍居然也一巴掌打在小人儿的身上,故意装成很凶地叫:“李佳莹啊,不许没大没小!”然后转过来一脸温柔地对着我,“她就是这样的,对生人就是这样,熟了就好了。不过也不要跟她混太熟哦,不然也一样会被她打的。”
我经指点迷津后连连点头,而被怪物的援兵打击报复后的小人儿居然不恼,还咯咯地笑起来,抓住瑞萍的手和她嬉闹。
我看傻了。
总算知道什么叫作一物降一物。
而降不住的我只好作罢,若是无法亲近,那么求个自保,和平就好。
谁知无名的战火愈烧愈烈。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做,小人儿眼里看我的杀气却越来越重。终于发展成只要我们的目光撞到一起我就会遭到一顿暴打,尽管有瑞萍姑姑护驾,还是不能幸免。
我跟瑞萍说我怕是要得“小孩恐惧症”了,以后在路上看到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都会发憷。
瑞萍则笑我没用,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被小孩欺负。
好不容易才等到Joe来载我去泉州剪头发。
我如获大赦一般,兴高采烈地对着Joe说:“太好了,你来了,多了个对象分散她的注意力。”
Joe听完我的遭遇后得意地一笑,伸手去摸佳莹的脸,说:“佳莹才不会这样对我,是吧?佳莹,来,叔叔给你去买好吃的啊!”
小人儿果然没有抗拒,我懊恼不已。
正当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是否有人品问题的时候,我听到了Joe的惨叫。
他转过头来对我说:“看不出来这小女孩打人这么疼!”
我幸灾乐祸地大笑,然后躲在瑞萍的后面。瑞萍不依不饶地指着Joe说:“嗯,打他打他!李佳莹啊,用力点,打他!”
小人儿在姑姑的鼓励下,越打越起劲,Joe也不敢发作,除了来回躲闪,别无他法。
我暗暗吁一口气,入侵地球的一号怪物已被驯服,现在出现了更值得关注的二号怪物。
我暂时安全了。
不用再躲佳莹的我,安静地缩在一边看他们的热闹。
忽然有了大把的时间来琢磨自己的心事。
我的内心也有个“小人儿”在狠狠地打击我。她张牙舞爪地跳着,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她问我: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的男友在你来晋江后都不愿意出现在你面前,你仍然可以装成懂事无比地跟他说没关系。你看你这个女人,是多么虚伪!
是的,虚伪。
大雄总是忙碌不堪,而我总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渴望。
虚伪地相处应该不是恋爱正常的状态,在重庆埋下的种子突然萌芽了,邪恶的力量迅速成长,占了上风。我看着大雄发来的短信,他说:“这个周末太多事情要做,我可能没法见你。”瞬间,我觉得自己无比委屈,有想哭的冲动。
我终于忍不住对Joe说:“Joe,我感觉有点累,我像在跟自己恋爱。”
Joe把纠缠着他的佳莹交给瑞萍,转过来看着我。他叹一口气,说:“我知道。其实……我跟大雄谈过了。”
“嗯?”
“其实旁边的人是可以感觉到的。两个人在一起好不好,真的可以感觉到。”他停了停,似乎知晓彼时我内心的一切,然后继续说,“这样的状态,我觉得对你不公平,虽然我也知道他忙得没时间。”
我那顾影自怜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共鸣,霎时化成眼底的液态分泌物,宣泄而出。
“Joe,你知道吗,我做了我能想到的所有,但是……你知道吗,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改变。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就是没办法去改变。”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难过得不能自已。
“时敏,任何人都有个限度的,要是还不行,就不是你的问题了。”Joe停了一会儿又说,“你想过没有,也许,问题可能是你做得太多了。”
“嗯。”我点点头,无言以对。
“我跟大雄谈这个,他也很难过。但你知道的,生意人都是这样,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再加上家里乱七八糟的事,他的性格又是那个样子,这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我不再说话。Joe说得很对,我明明全都知晓,他不过是把我内心善良、懂事的那一面找出来,重复展现在我眼前。
但我终究是个平凡的女孩。
有些道理如果照做,人人都可修炼到成佛升仙,可人的感情却是有血有肉的。
Joe继续说:“我们都觉得,对你很不公平。真的,大雄也这么觉得。”
“也许吧。”我不能抑制地难过,“如果有一天,我实在没法承受了,我会选择放弃的。毕竟,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时敏。唉……怎么说呢?”Joe突然深深叹气,抬头再看我时,他眼睛里的忧伤吓了我一跳,“今天晚上我有一个感觉。”
“是什么?”
“我觉得你就要离开我们了。我们就要失去你了。”
我的心,一阵剧烈的抽搐。
那是种疼痛,属于朋友。
哦,我亲爱的Joe。
我亲爱的瑞萍。
我亲爱的大头、猪少、良生、阿平……福建的一切。
后来,那天晚上,我发了长长的短信给大雄,我不再掩饰内心的情绪,我说出一切。我说:“我亲爱的,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了,也许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我亲爱的,再忙的男朋友也是男朋友,再懂事的女朋友也需要关心啊。”
大雄没有回我。
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手机躺在一边,安静地陪伴着我的哀伤。
那天晚上因为佳莹,我睡在了三层瑞萍妹妹的房间。这是第二次来瑞萍家住在这间房,这也是我在晋江最不开心的晚上。
这个房间空空如也,黑黑的窗口像是黑洞,仿佛能吸走房客的灵魂。
我飞快地跑过去拉上窗帘,却又觉得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们就要失去你了,我们就要失去你了,你就要离开我们了,你就要离开了……”
这些声音仿佛从房间的角落里不停地冒出来,黑压压地扑向我,我终于恐惧地哭了。
我知道我有多悲伤,我也知道,我只会往心里藏
这一次,是老大良生送我回厦门。
大雄始终没有出现。
我知道我有多悲伤,我也知道,我只会往心里藏。
所以良生来接我的时候,我仍然是那个随时可以讲出冷笑话的姑娘。
同在车上的,还有阿顺和良生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