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感受到夫子的注视,抬头看向站在自己斜右前方的夫子,急忙问好:“先生。”
冯夫子朝她一笑:“你在看《孙子》?”
怀玉颇为局促地点点头:“回先生的话,是的。”
“因何皱眉?”冯夫子又问。
“这。”怀玉忐忑回答,“我昨日与书童对弈,她的棋被我追赶逃亡,狼狈不堪,我彼时洋洋自得,今日见兵书上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一句,细思之下顿觉豁然,深感羞愧,故而皱眉。”
冯夫子听罢,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他又问:“你棋艺如何?”
这个问题让怀玉呆愣了片刻,不知先生问这个的意图何在,不过怀玉还是答道:“学生只是对棋稍有兴趣,略懂一些。”
冯夫子就道:“能读兵书的人,棋艺必不会差。飞鸿馆前些日子从临川请来了谢琅,你若有闲暇,可去依庸堂向他请教。”
怀玉并不知这谢琅是何许人也,但心中思量,能让夫子特意提上这么一句,必然是个很厉害的人,于是她急忙道谢:“多谢先生。”
早课结束后,怀玉三人一起去御食斋吃饭。
夏沅兮道:“怀玉,冯先生对你可真好。”
怀玉不解。
“你可知道临川谢琅?”
怀玉摇头,贺双燕也摇头。
夏沅兮恨铁不成钢,嫌弃道:“你们两个呆子!连这个都不知道。”
嫌弃归嫌弃,她继续对怀玉二人讲:“谢琅是临川谢家嫡子,出身高贵不说,棋艺更是高超无比,去年,当今圣上想和他对弈一局,都被他拒绝了,如今飞鸿馆请来了他坐馆,也就是图个名声,并不要求他给学生上课。”
“噢。”贺双燕吃着菜,点着头。
夏沅兮继续对怀玉讲:“冯先生今日让你闲暇时去依庸堂请教谢先生,想来他和谢先生关系不同一般,才能请得谢先生教你。我看整个飞鸿馆,也就你有这个特权,可以去向谢先生请教了。”
怀玉听此,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顾怀玉吧?”
此时,迎面突然走来了几个十来岁的少年郎,为首的那个挑衅地看着怀玉:“听说你棋下得好,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怀玉认出来他是赵宣,八王府某个侍妾的儿子,平时里没少欺负赵宴,没想到他居然进了飞鸿馆,还和自己是同窗,怀玉思及此,想到可怜兮兮一个人在王府的赵宴,不由得气从中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赵宣盛气凌人,鼻孔朝天:“你就说敢不敢吧?”
“怎么不敢?”
怀玉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仰头看向赵宣:“既然是比试,总要有赌注,你拿什么来比?”
怀玉虽说算是同龄女孩子里比较高的,但比赵宣还是足足矮了一个头,此刻两人站在一起,旁人看来,就是赵宣在欺负一个小姑娘。
御食斋其他人打抱不平道:“这赵宣仗着自己世子身份,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男子汉?”
“就是就是。”贺双燕一脸气愤,不满地瞪着赵宣。
赵宣等人却不管周围的人的反对,对怀玉道:“我赢了,你将去依庸堂向谢先生请教的资格让给我。”
一旁的夏沅兮听此,“噗嗤”笑出声来。
赵宣看向她:“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不量力,也不看看,难道是谁都可以得到谢先生指点的吗?岂是怀玉说让就能让的?”
赵宣点头:“你说得有理。”
他思索片刻,又对怀玉道:“我若赢了,你不许去依庸堂向谢先生请教;我若输了,随你处置。”
怀玉耸耸肩:“好!”
她靠近赵宣,踮起脚尖,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要是我赢了,你从今以后不许欺负赵宴。如果让我发现你欺负了他,我绝对会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完她退后一步,笑得极其灿烂,她大声对周围的人道:“请诸位作证,要是我赢了,我可以任意殴打赵宣,赵宣不得还手,不得状告。”
众人听她说出了这样的要求,纷纷摇头叹息,只当这个小姑娘贪玩任性,想打赵宣一顿,又怕赵宣找麻烦而想出的点子,因此纷纷说道:“你放心吧,我们都能作证。”
赵宣虽有些气恼,但却笃定自己不会输,因此也应得十分干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棋阁走去。
怀玉和赵宣对坐棋盘两边,另有两名书生自告奋勇担当重复落子的随侍,在棋阁正前方的大盘棋上落子,四周的位置上坐满了观棋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不到一刻钟,便已杀得难分难解。
赵宣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挑战怀玉,一来是认为怀玉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棋艺不会好到哪里去,二来也是因为他痴迷围棋,对围棋颇有些心得,因此笃定自己不会输。
可此时,他直冒冷汗。
顾怀玉平时下棋力求稳妥,棋风平和,但此局她一点也不想平和,中盘之后,她的黑子开始咄咄逼人,棋风强硬,战斗力锐不可当,将白子破得零零散散,溃不成军。
又一刻钟之后,赵宣抖着手抓了几颗棋子,扔在盘中:“我输了。”
众人看着大棋盘上的棋局,纷纷感叹:“这显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弈嘛。”
“没想到顾怀玉年纪虽小,棋艺却如此高超。”
“不愧是顾将军之女。”
……
贺双燕激动地跑上来,嚷道:“愿赌服输,你让怀玉打一顿就放你走!”
赵宣满头大汗,看向顾怀玉。
怀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记着,我现在不打你。”
只有赵宣知道顾怀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气不过赵宴即便远在王府,也有人这样护着,甩甩袖子,瞪了一眼顾怀玉,气愤地离开了棋阁。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啊?”双燕不满道,“你看他先前盛气凌人的样子,真是便宜他了。”
夏沅兮笑着安慰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怀玉这样做,是对的。”
怀玉笑了笑,不答话。
依庸堂院子里,一排翠竹整整齐齐,一直延伸到依庸堂外,长长的小径上铺满了鹅卵石,冯先生和谢琅漫步在院子里。
“这小姑娘倒有些手段,竟得了你冯子岸的青睐。”谢琅调侃地看了一眼冯子岸。
冯先生不在意他的打趣,伸手扯了片竹叶:“今日正午她与赵宣在棋阁下的那盘棋,招招狠厉,倒不像个小姑娘会使的招数,也不知我让你指点她是对是错。”
谢琅一笑:“这你就错了,我看小姑娘布局稳妥,中盘落子精妙入微,是个机敏冷静的棋手,虽后期有赶尽杀绝之举,也不过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想来那赵宣是真惹到她了,不然她绝不会如此行棋。”
“你看看你,早上我请你指点指点人家,你还一脸勉强,千般不情、万般不愿,这会儿怎么又护上了?”冯子岸停住脚步,假意指责谢琅。
“这个么。”
谢琅在石桌前坐下,端起一杯茶,面带笑意。
“毕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