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阿妈芳名侯媛,如今年纪大了,白丝夹杂黑丝,满脸皱纹。每一根皱纹都是对儿的辛劳。逸外芜刚记事时,她还是个贵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今却只能宰猪卖菜。
但在东湾巷安然无恙这样多年岁,侯媛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侯媛说:“阿雨,你怎又打架?还同你庆才姊打。”
逸外芜不讨厌侯媛,她也时常接济她,好似是真心爱她这孩子。侯媛又说:“你如今大了,便唔听管束了咩?阿妈知你性子野,管唔住,但系否替阿妈想想。”
林中雨暗自懊悔,分明是见家中无米可炊,想外出找个活计买米,谁想逸外芜打起架来他也手痒,事情都尽数忘却了。他本见母亲已双目泪下,匆忙用糙手蹲下身子给阿妈擦眼泪,对侯媛说:“好啦,阿妈。我下次记住。”
侯媛问:“真的?”
逸外芜转身想偷偷溜走,突然被点到姓名:“庆才。”她缓慢地转身,却见侯媛身佝偻着腰,走到逸外芜跟前,摸着她被打伤的头,替她擦擦血,叹了口气。她说,要是缺钱过日子就来找她。
对着林中雨的背影,逸外芜大喊:“钟老弟,晚上老地方请你喝酒。”
落定尘埃后,逸外芜才感到后脑勺火辣辣地疼,暗骂了一声无敌霸王。易简叫住了逸外芜,夸奖她好威武。逸外芜能怎么办,就笑笑呗,说:“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易简又叫住她:“听您的口气,似乎是个读书人。”
逸外芜笑道:“我年纪虽小,但机敏好学,四书五经古来著作,我皆知晓一二;吟诗作对更是小菜一碟。倘若放到三千大世界,也是可以数得名气。”易简道:“如此才华拘泥小地倒是可惜。”“俗话说虎落平阳,我也总不得一生再此,总要寻个由头出去。”
“既然出去,不如去我取书院吧。”“我取书院?可是与周国的岳麓书院相似?”“正是。你不知道,这‘我取’之名,乃是用了《孟子》的典故,是上卿永叔所取。他广纳贤才聚于我取书院。可惜旬公子不欲多加扶持,于是书院老师算上永叔先生也不过三人。”“哪三人?”
“为孟嬴小诗仙温飞卿,奈何这位前不久被派到广西去了;为永叔门生刈濩,此人厌倦朝堂一心为学;永叔自是不必多言,今虽耄耋作品不倦,乃是天下文人之典范,可谓弊壬姑娘后之集大成者。”
“可惜我家境贫寒,不知需要多少学费?”“永叔自费学院,只象征收取学费,你不必忧心。若是当真想去,只需寄一份自荐到了国都,叫永叔先生看看你的才华,若是真是天之骄子,自然会录取了你。”
和照儿问:“你不过道士,如何只晓得这般清楚?”“我虽贫寒,犹有学子。曾经有个学生才华过人,也要去到书院。”逸外芜颇气和照儿疑心人,便说:“人家总不至于骗我,我一穷二白,又能骗我什么?”和照儿不欲与她争辩,立即就走了。逸外芜拉着京小蛰的手,对易简拜别:“我自会去的。”
几人聊天时,已日头当空,光辉洒下,一片晴朗。逸外芜怕京小蛰被光打得难受,便买了把油纸伞,感动的京小蛰要掉眼泪,最后逸外芜说:“伞早晚都是要买的。”“那你还不是囊中羞涩。”京小蛰突然记起她脑后被无敌霸王打得那一下,也对她嘘寒问暖,还去药店要给她买药擦擦头。逸外芜大手一挥,说:“哪那么娇气呢。你拿点土给我活头上就成。”
京小蛰老实办好。过了一阵子,她问起逸外芜落水昏睡的事情,搞得逸外芜咬牙切齿:“你莫听那群人瞎说,我打小在水边走,怎会失足落水。都是那该死的鹿春推我下去!”京小蛰吃了一惊:“鹿春?”
鹿春是当地有名的角儿。按理讲这类人是不会跟逸外芜扯上交情。
还是从前京小蛰好唱戏,被班主发觉,去跑了两年龙套,逸外芜有时会捧她的场,顺带着就认识了鹿春。后来京小蛰和班主闹翻,班主就把她踢出来了。逸外芜也很久未见过鹿春。
这边京小蛰的养父苦求无果,就把她卖给人当奴隶。而鹿春越唱越火,如今已冲出东湾巷周边,前往国都。
她性格是有些骄傲,只是为何要将逸外芜推下水?京小蛰摸不着头脑,只听逸外芜骂骂咧咧了几句,她也就宽慰了她几声。
路上,逸外芜小声问她和照儿怎么样。京小蛰愣愣,说挺好的。逸外芜盯着和照儿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快到家了,和照儿停住脚步,逸外芜撞上她,碰了鼻子。和照儿看了眼京小蛰,道:“你带她去洗洗。”她神色颇为倨傲。京小蛰低声道了声:“奥。”和照儿又道:“洗仔细些,莫要看着碍眼,闻着不舒坦。你自个也顺道洗洗吧。诺,给你钱。”
突然冷静下,和照儿只见逸外芜低着头,不去接钱。和照儿无端比她矮了些许,自然气势输了半壁。她咽下气,又说了次:“接下来。”逸外芜径直去走,撞开和照儿,气得和照儿指着她背影,说:“你回来。无端倒是抬举你了。我晓得你这种人,我钱是再多不过了。你还不回来?莫当我是看得起你!”逸外芜见到了家门口,停住脚步,哼了声,抬起头,双手叉腰,依旧背对和照儿。
“我如今手有万钱,若你回来低头跟我认个错,我便给了你,供你读书写字,送你去今家,日后荣华富贵享不尽,比你寒窗苦读十年,还碌碌无为要好得多。这怕是你毕生所求吧?”
和照儿听她冷笑,说:“你系得意忘头?我知你身高窦得很,睇唔上我哋小门小户。但也咪忘了,你身上还烙着奴隶嘅印呢,总唔系水墨画上嘅吧?我再点落魄,也系正经嘅良民;你再点样得意,也之不过系个奴隶。我还从未见过,奴隶翻身做了主子嘅。
“我逸外芜从小就读过书,识过字,但唔知屈辱点样写。我自也唔知点样有人畀我个下马威!”“快到你家了,我们进去谈。”然而和照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