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姬冲破魔力之镜的屏障后终于回到了河莲村的某条巷子,这一刻田姬记得很清楚,因为在镜子那头宁静的气息马上停止了,他们又重新听到了街边摊的热闹声。零在她出来的时候还扶了她一把,臂弯用力让她站稳了脚跟,就好像没有他就要栽个跟头似的。她呆愣在那里,紧张地摸着自己的额头,而他则往巷子的出口望去。
等田姬从不可思议中完全清醒过来以后,她骄傲地跳到零的身前,把从奇妙世界带回来的笔记本摆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东西还完好无缺,让零忍不住仔细看看。光是回想刚才经历的一切,就让他们兴奋不已。刚才他们身穿那面镜子时所体会到的亲肤感,就像拂过一块细柔的丝绸布似的,眼前的景就彻底变了模样。
“这本子里还有其他文章我们还没有看过,所以我把它带出来了。”
零点点头,指着前面说:“我们回到熟悉的步行街了。”
他们走了许些步,出了巷子,眼前是各类商贩汇聚的集市。这里各个店铺的生意都是红红火火,他们无视那些在眼前晃来往去的人们,全神贯注地交流着彼此的感受,眼神的世界只有对方的存在。刚才那个充满红色浪漫的枫林小屋,对夏日时以月光湖畔的莲花为风情的河莲镇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景。经过十五分钟的行程,这路上的两条影子在夕阳的作用下逐渐被拉长了,近处天线杆上持续的鸦鸣催着街上的人们陆续回家作炊洗衣,即将归巢的鸟群在静谧的夕辉下盘旋着。田姬和零走在灯光下,话语中有时会流出咯咯的欢笑声。看到家门前的那一侧高大的旧墙时,说明田姬要和零道别了。
“明天见!”零主动地说。在家门前的空地,田姬也对他挥了挥手,看着他左右扯着书包肩带然后转身离去的样子,心里还真有些不舍。零走远了,愈是往北边走,照明灯愈是残缺,他的身影很快消逝在山林那方向的漆黑之中。
李亚正用抹布擦着料理台,抬头透过玻璃窗看到了田姬,停下手中的活高兴地去开门。田姬刚站在门前,门就打开了,她惊喜地看着李亚,礼貌地叫了“妈妈”。李亚拿下她肩膀上的书包,露出安神的表情,搂着她一齐走了进去。
田姬脱下了闷热的运动鞋,看着自己露出的白皙小脚,在椅脚间来回踢着玩。但李亚是带有一些疑问,于是说:“今天是交到朋友了吗?”
“……”田姬突然抬起头,她才意识这个问题貌似被搁置了很久。这么说起来,她和零不知不觉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状态,然后又半路杀出杨文焉带领的坏小孩军团,再到那个尖顶小木屋,他们都表现出彼此之间很自然的默契。虽然零向她提出过做朋友的请求,但她还没有给他口头上的回复,以至于她开始有些遗憾。
不过田姬心中早有了答案,她点点头,回答说:“对,交了朋友。”
“我刚才看到那个男孩了,就是你说的朋友,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下子难住她了,又低下头。“额,怎么说呢,一个很善良却有点不靠谱的人……但我相信……他最后一定……能把事情做好的。”田姬越说越激动,后来手也跟着活泼地比划,来鼓励自己说下去,想尽力表达出自己对他莫名的信任。
“那真不错,有了朋友就要懂得珍惜,长大以后想再找知心的朋友就难上加难了。”李亚实际是经验之谈,田姬虽然单纯但明白大人的处境与用意,并把如此道理铭记于心。事先做好的饭菜被李亚陆续端放在桌子上后,摆好筷子,她们开饭了。
田姬一边小口吃着碗里的米饭,一边翻着眼珠子看墙上的日历。那一页是4月份,2日的时候她的父亲田志浩才从大城市打工回家,晚饭时询问了家里的状况,第二天又启程返回了。每个月的2日从S回来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匆匆忙忙地坐村里的摩托车去镇上的火车站,18日再回来,第二天早晨又是如此。而对她们母女来说渐渐成了规矩,也不会挽留他,只在白天一齐送他到村中心。可是几年前绝不是这样的,那时家里条件有些潦倒,于是另几条路口的人家从不和他们来往,但父亲和母亲都性格爽朗,彼此也很相怜,从没有对现状抱怨过一句不好。父亲常说,人要知足常乐、懂得感恩、乐善好施,田姬都把这些往后日子深深影响着她的道理,都写在了自己专门的粉色小本子。
直到在田姬五岁那年的某个冬天,田志浩收到了表弟田志勇的结婚请帖。他手里捧着这张红色硬卡纸坐在床边想了一个夜晚,他既兴奋又有点忐忑。他那晚时不时地对李亚“炫耀”:“你看,我弟弟就算富裕了,也不忘他在乡下的哥哥我,就像咱妈说的,他没忘记自己的根啊!”。但他有几次说着说着就颓唐起来,想说又怕被听到就小声嘀咕:“可是他现在定居在S城,哪是我能去的地方啊……到时候我一去,恐怕要让他丢面子的。
后来,田志勇还是出了村,进了城。李亚在家里照看幼小的田姬、做家务,空暇时一想到志勇就会所挂念,而且田姬也不时吵闹着要爸爸。等过了一星期,志勇终于回到村里,李亚拉着田姬跑去村口迎接他,却见到志勇茫然地看着与往日无所不同的景,毫不留情面地说:“村里又破又旧,日复一日,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上进。”听到这一句,李亚就顿时煞白了脸,惊惶地长着大口。
那天是1日,志勇在晚饭时和李亚提出要去城里打工,说是为了赚钱补贴家用,但他从一开始端起饭碗到最后吃干抹净放下筷子,就一直在不停地强调着“出人头地”的重要性。田姬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二天父亲临走之前,告诉她:“人不能做井底之蛙,而我们现在就是井底之蛙,都是因为我们实在太穷了。”
田姬从幻想渐渐回过神来,吃完饭,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她拉开课桌下的抽屉,翻开那本粉红色的笔记本,父亲的语录日益减少。从“做人”到“井底之蛙”再到“钱”,字眼越来越犀利,田姬也没有再多记了。
她合起笔记本,抬头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母亲李亚送她的粉色蝴蝶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