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山脉南百里,一座大城屹立于此。
计殊站在城门外,抬头仰望高大的城门,“北宁城”三个苍劲有力的隶书大字雕刻于城门上方,城门两侧巨大灰石垒砌的城墙上依稀可见修补的痕迹。
回想着当初与七师兄闲聊时提到过此城,北宁城距离太玄山最近的一座繁华大城,城内百姓,少说也有三四十万人,而且地里位置尚佳,往来商旅极多,颇为热闹。
城门口一队兵士盘查着进出的人群,计殊默默的排在队伍当中,听着前边一胖一瘦两个黑脸汉子的对话。
“李二,你听说了吗,昨日郭太守大人遭人行刺,现在正在全城搜捕刺客。”黑脸胖汉子说完,对着城门处张贴的告示画像努努嘴。
“咦,是他?这不是前几日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神道人吗?”瘦脸汉子一脸疑惑的问道。
“谁说不是呢,谁曾想驱除鬼怪,带宋府大小姐出鬼宅的道士,转眼间要杀太守大人,莫非太守大人也……”黑脸胖汉摸着光头侃侃而谈。
“嘘,禁声,你俩不要命了,在兵老爷眼皮子底下议论这事?谁不知道北宁城的驻军就是太守大人的私军。”旁边一名年岁较大的老人,背着满载草药的旧箩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胖瘦两名汉子对视一眼,心中一寒,立刻闭嘴,乖乖排队等待排查。
计殊神色如常的听着几人的对话,眉梢微微一挑,不由的想起师父的教诲,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
但是如遇妖魔鬼怪为祸人间,我辈修士应该担负起除魔卫道,保卫天下太平的职责,生当何为人,人生亦担当。
计殊跟在背箩筐的老人身后,一同接受盘查,安然进城。
他快走两步,与老人并行,笑着道:“老人家,我来帮你背箩筐吧。”
说完不等老人回话便准备接过满载草药的箩筐,老人年岁虽大,瘦弱的身躯在箩筐的坠压下略显佝偻,身形却异常灵活,只见老人侧步,避开计殊伸出的双手,笑眯眯地说道:“公子万万不可,一筐不值钱的药草脏了公子的衣裳,不值得,不值得。”
计殊本想客气两句,老人继续笑着说道:“公子瞧着面生,是初来此城,有事想问老朽吧。”
计殊被人看破心思,也不羞恼,同样笑着道:“被老丈看出来了,我方才听闻那被缉拿的刺客,是一位降鬼道人,有些好奇此事。”
老人神色警惕的朝四周望了望,眼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这件事啊,说来话长,公子不如移步,随我前往住处,我给你细细讲来。”
计殊点头应允,不顾老丈推脱,将箩筐背负在了肩膀上,一前一后,少年紧跟着老人前行。
距离城门前行不到一刻钟,两人拐入一条逼仄的小巷子,巷子口处一名壮硕老妇人,背靠巷口处的老槐,照着铜镜,给那张褶子横生的胖脸上涂涂抹抹,眼见两人缓步而来。
老妇人双眼放光,紧盯着计殊,尖细的嗓音叫道:“哟,老药头,今天怎么带了个如此俊俏的小哥儿回来,莫不是想我寂寞太久,给我医治心病来了?”
说完,那鬼画符一样妆容的老妇人,还对着计殊抛个媚眼。
计殊嘴角抽搐,对着老妇人善意一笑,老丈不理会那老妇人,对着计殊解释道:“公子莫怪,这老妇人也是个可怜人,年轻时被家人卖到青楼,如今年老色衰又被赶了出来,虽然放浪不羁,但不是坏人。”
说话间两人来到小巷深处,在一家名叫“医春堂”的药铺停下,一名小伙计跑出来,一脸惊诧的看着背着箩筐的计殊,随后转头说道:“药师父,铺子里那位贵客又来了。”
药老头暗叹一声,朝着计殊歉意一笑,同时吩咐那名小伙计,说道:“小春,带着这位公子落座,我去去就来。”
名叫小春的伙计看上去年纪比计殊还要小上两三岁,可能是自幼药铺打杂,时常接触三教九流之人,面对计殊也不认生,此时药铺无人前来抓药,小春与计殊闲聊起来。
交谈中,计殊得知,老人名叫药来,无儿无女,本是一名云游郎中,十年前来到北宁城,觉得年纪大了,开了这间小药铺,顺便收下了当时孤苦无依的小春当小伙计,因为医治有方,十年间名声渐渐在城内传开。
后来也有城内大人物想请他去做府上私医,被药师傅以医者仁心苏万物,悬壶济世救众生为由婉拒。
伙计小春眉飞色舞的同计殊讲述着光辉事迹,一声低沉的咳嗽响起,药师傅板着脸道:“小春,采回来的药处理了吗?”
小春吐了吐舌头,对着计殊小声说了句回头再聊,便去处理那一箩筐的草药去了。
药来看着计殊英俊的脸庞,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突然问道:“还不知公子名讳,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氏?”
计殊一愣,随即告罪道:“药师傅,是我唐突了,我名流殊,家是太玄山下的无名村庄,出来游学。”
药来不再深究,眼神漂移,似有回忆,喃喃道:“这样啊,老头子我就是看着公子面善,想起了一些往事。”
计殊不可置否,岔开话题道:“药师傅,现在方便讲一讲吗?那降鬼道人如何变成刺客一事?”
药来回过神来,又在计殊眉宇间看了两眼,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是一年前……”
——
一身陈旧灰袍儒衫的儒雅男子,第一次离开家乡,负笈游学来到北宁城,被这座繁华大城所震撼,见到了许多书上描写的事物,令他大开眼界。
这天,背负书箱的儒生,走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一队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骑跨高头大马,肆无忌惮的直冲而过,为首一名手持马鞭的年轻人,马鞭四处挥打,同时嘴里骂骂咧咧的道:“滚开,都滚开,别挡着本少爷的路。”
路上一名小乞儿,两日未曾进食,手脚绵软,面对迎面冲来的马匹,躲闪已来不及,年轻人也丝毫未有勒马停下的迹象,恰好儒生就在两丈外,顾不得其它,阔步前冲,一把拉过小乞儿,但还是被马匹冲撞着滚到一旁。
灰袍儒生洗的泛白的儒衫,滚了一身灰尘,书箱破碎,箱内杂物与书籍散落一地,附近百姓对着那队高官子弟敢怒不敢言,马队远去,确无一人敢上前帮扶儒生,只是眼神怜悯的看着这一大一小。
一名身着素衫,头别木簪的年轻人,目睹了一切,看着周围冷漠的众人,心中冷哼一声,上前扶起穷苦儒生,问道:“你就不怕死?”
儒生执礼想要谢过这容貌俊丽的年轻人,奈何抬不起胳膊,一阵剧痛传来,弱不禁风的儒生,咬紧嘴唇,头冒冷汗。
年轻人身后跟着一名个子不高的少年,低声说道:“少爷,这书生的胳膊应该是脱臼了。”
那面容白皙的年轻人,冷笑一声:“穷酸书生,强出头,吃苦头了吧。”
灰袍儒生皱着眉头,不卑不亢的说道:“谢过公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后悔。”
“啧啧啧,瞧瞧,还挺有气节,”年轻人微微撇嘴,转头道:“小朱,给他接上胳膊,让他明白明白人心险恶。”
名叫小朱的矮小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白灿灿的牙齿,上前扶住儒生脱臼的左臂,旋转三五下后,一声脆响,胳膊被接上了,顺带着还重重的拍了两下,说道:“可以了,这些日子不要提重物,恢复几天就没问题了。”
接臂的过程中,灰袍儒生被痛的面容扭曲,但就是强忍着不发一声,接好后,简单活动一下,立刻作揖还礼道:“在下陈醒,谢过两位公子,还妄两位公子能留下姓名,住址,他日定当登门致谢。”
年轻公子呵呵一笑,嘲讽道:“登门,登啥门,看你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你怎么谢?算了吧。”
陈醒神色尴尬,正要说话,年轻人带着那叫小朱的矮小少年,转身便走,还不忘对着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嘲讽道:“看什么看,一帮愚民,那些纨绔子弟了不起啊,把你们胆子都吓破了!”
周围众人皱眉,却没人还口,显然觉得理亏,再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伙就这样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