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山路,沿着溪涧,蜿蜒曲折。山路上走着一名束发灰衫青年,年约二十,背着包裹,斜挎一牛皮水囊。世间瘟疫横行,死难者无数,弃尸荒野者比比皆是。野狗刨尸而食,死人肉吃多了,越发凶残,甚或群起围攻活人,一年来,已发生多起野狗噬人的惨剧。虽说野狗昼伏夜出,但青年也不敢掉以轻心,手执竹丈,谨慎而行。此人正是下山求道的顾月白。所幸一路无事,顺利到达山口。山口有一简陋的牌楼,用竹木搭建而成,上面挂着一幅楹联,“小径不狭脚下是道,山野不陋天地为家”,中间悬一木匾,上书“一道入乌山”。望着“一道入乌山”五个大字,顾月白怔了怔,这五个字是师傅亲书,可谓一语化三境。其一,十年前赵正一反出苍山,孤身一人来到乌山,“一道入乌山”正是他对自己的生平写照。其二,告诉世人,进入乌山,唯有此道,再无其它山路可走。其三,求道必须要走正道,切不可走旁门左道,这是赵正一修道、为人、处世的态度。
下得山来,所见之处一片凄凉。行经的村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阵疾风吹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仿佛是孤魂野鬼在哭泣。顾月白加快了赶路的脚程。行到中午,终于遇到了一处茶铺,此时他的肚子也已经发出了咕咕的叫声。他赶紧走进茶铺,就近择一桌子坐下。环顾四周,整个茶铺也就自己一名客人。
“这世道,不知何时是个头。”伙计一看来了客人,边嘀咕,边端着茶水前来招呼,“客官,小铺现在也只有些粗茶淡饭,要不给您将就着来一份?”
“行,来一份吃食就好。”顾月白自小在山里长大,对吃倒没那么计较,“小哥,我这一路走来,看那庄子基本都没什么人住了,沿途也没遇到什么生人,甚是凄凉,不知为何贵店还一直经营?”
“不瞒您说,现在发人瘟,周边几个庄子,人是死的死,逃的逃,本来是万万没生意的。不过一年前,官家派来了大量壮丁,在千里岗挖矿,隔三差五就会有运矿的队伍途经此地,这茶水铺成了个歇脚的点,生意反倒还凑合。”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只见一群肩夫,背负着辎重,缓缓走来,紧跟着飘来一阵略微刺鼻的气味。顾月白鼻头一紧,已然闻出硫磺的味道,暗道,“传说千里岗的硫矿质地极好,是炼丹的上乘品,想必这些硫磺定是运往苍山,用于炼制长生药。”正想着,这群肩夫已来到茶水铺,他们卸下辎重,三三两两走了进来。
“小二,还是老样子,给我们每桌来二斤烧刀子,再给我们上些吃食,我们吃了好赶路。”一身形彪壮的汉子冲店小二喊道。
“好嘞,各位先歇歇脚,我马上去给大家准备。”店小二显然对这群肩夫的需求了如指掌,一溜烟就拐进了后铺。
“老三,这么下去不是事啊,咯血的人这几日又多了,症状也越来越严重,你是工头,得跟监事大人说说,找郎中给大伙瞧瞧,配点药才好啊。”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浑身精瘦,脸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是啊,这么下去,没被瘟疫病死,也要咳死咯。”一旁的人也纷纷附和。
“我不是没跟监事说过,只是那监事何时把我们当人看了。你们可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我们都是贱命一条,即使不是死在矿上,也会因为瘟疫死在荒野上。死在矿上至少能有一笔抚恤费,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老三无奈地摊了摊手,“何况瘟疫中,大量郎中也染病死去,如今找个郎中,也属实不易。”
“哎,这话倒也实在,我们能吃力气饭,尚能够在矿上赚点血汗钱。更多妇孺老人要么在瘟疫中等死,要么就活活饿死。”
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店小二已经端着烧刀子和吃食走了过来。肩夫早就饥肠辘辘,没等小二摆放齐整,就迫不及待得吃喝了起来。突然,一名年约四十左右的肩夫突然剧烈得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喷出了一口浓血,呼吸也日渐急促,脸越涨越红,仿佛就要掉下气去。
“不好,王松犯病了,快让他躺下。”老三招呼同伙将王松放平,然后走上前去,蹲在一旁,不停用手抚摸王松的胸口,想将气抚顺了。只是这王松丝毫不见好转,双手不停捶地,显然胸腔憋气,若不好转,恐将活活憋死。
“大叔,快让我看看,我略懂一点医术。”
听人说懂医术,老三赶紧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衫,气质恬淡的年轻人蹲了下来。年轻人解开随身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支长针,朝着王松的心肺部位扎了进去,刹那间一股黑乎乎的气流从针芯中冲了出来,原来长针内部呈中空状,在刺入心肺的那一刻,肺部的空气瞬间释放出来,鼓起的胸腔慢慢平复了下去。很快,王松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脸色逐渐好转。
“小兄弟,你医术了得啊,要不是你,我这兄弟可能就要去见阎王了。”老三感激地望着年轻人。躺在地上的王松也一个劲地道谢,连称恩人。
“不敢当。刚才听诸位聊起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有咯血的情况,症状是不是跟今天类似?”
“对,对”“真乃神医啊,一猜就中”“不知先生有没有方子可医啊”,一看年轻人将症状说了个中,肩夫们齐刷刷地围了上来。
“大家静一静,听听小兄弟怎么说。”老三看大伙七嘴八舌,场面闹闹哄哄,就站起来,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这个病,跟大伙挖矿有关,大伙长期挖矿,矿粉吸入了肺部,长年累月,就在肺部沉积,从而影响了心肺周转。此病属顽疾,尚无药可根治。”年轻人露出一脸愧疚之色。听到无药可治,肩夫们都沉默了。
“生死由天,这个烂透的世道,早死早解脱,大家也别垂头丧气,赶紧吃了饭,吃完还得赶路。”老三朝着肩夫喊了一句,又朝顾月白作了一个揖,“小兄弟,你是我们的恩人,他日若有缘相遇,必将好好报答。”
“大叔,别这么说。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天下百姓是一家,不分彼此。”年轻人动情地说道,“我有个方子,现在写给你们,你们照方抓药,每日歇工以后口服。虽然不能根治顽疾,但长久服用,也能缓解病痛。”说完,就问小二借了纸笔,写了方子,交给了老三他们。
“小兄弟,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啊。”老三冲肩夫们喊道,“大伙,给小兄弟磕个头吧。”说完,带头就要跪了下去,众人也纷纷往下一跪。
“使不得,使不得。”年轻人一把将老三从地上拉起,并制止了众人的磕头之举。
“哈哈,小兄弟如此不拘小节,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了。好,大恩不言谢。我叫丁老三,今日我们还要赶路送货,误了时辰,恐将受责罚,就不与小兄弟细谈了。临行之际,还望小兄弟能告知尊姓大名。”
“顾月白。”
“顾老弟,他日有缘再见,保重。”丁老三扶起王松,“兄弟们,将王松的货分摊下,大家就准备着出发吧。”
“保重”“保重”“保重”,众人向顾月白一抱手,紧跟着丁老三,鱼贯而出。
看着肩夫们越走越远,顾月白也跟小二结了茶饭钱,将早已空空如也的牛皮水囊装满,继续往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