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坡位于汾阳与洛河两县交界处,土地贫瘠,民风彪悍,两县均不愿承认此地是自己的管辖地界,由此成了三不管地带。瘟疫爆发以后,十里坡更是无人理会,既无官府治疫,更无官府赈灾,可奇怪的是,近一个月往那边聚集的难民反倒越来越多。
眼看天就要黑了,可依然不见十里坡的影子,顾月白内心颇为焦躁,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点,恐将再次遭遇野狗的袭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前方视线所及之处,隐隐约约好似有一房子的轮廓。之于顾月白而言,这无疑是久旱逢甘霖,他赶紧朝着那轮廓小跑起来。待到近了,终于看清,这是一座土地庙。只是这庙门前杂草丛生,窗户歪歪斜斜,大门油漆脱尽,显然已是荒废多时。走进庙内,但见神龛破损,神像亦缠满蜘蛛网,黯然失色。顾月白走上前,拜了一拜,嘴里念叨着,“土地爷,今借贵宝地留宿一夜,还望海涵。”说完,将神龛摆放齐整,擦拭干净,又将神像上的蛛网一一扫落。大堂角落处有一草垛,旁边堆放着些许柴火,地上也有生火的痕迹,想来是有难民也曾在庙内留宿。他走了过去,升起火堆,然后从包裹里掏出三个肉饼置于火上烤热,自己吃了两个,剩余一个则放置到神龛中,“有人想要成仙,枉顾了苍生,可殊不知苍生受苦,神仙也得跟着受难。想来你也许久不曾食过人间烟火了。”
赶了一天路,顾月白着实累了。他关上庙门,走到草垛旁,就地一趟,很快就赴周公之约了。
“小子,醒醒,醒醒。”
正睡着,顾月白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心里一咯噔,这么晚会有谁来庙里,随之睁开眼睛,发现有个一脸阴郁的老头正盯着自己。
“老人家,你是?”
“你睡在老夫的地方,还问老夫是谁?”
“啊,甚是抱歉,我以为这草垛是无主之地。”说着就想从草垛上爬起来。
“嘿嘿嘿,老夫指的可不是这草垛。”
他本正疑惑,突然却觉得后背汗毛耸立,就在刹那间,竟发现这老头面容与庙中的土地爷极为相似,只是整个人散发着阴沉的气息,“难道你是土地爷?”
“小子倒是挺聪明。”老头说到,“你借宿于老夫庙中,免去野狗和流民侵扰,可想过如何报答于我?”
“这,这,在下未曾想过。”
“难不成想用区区一个肉饼打发我?”老头继续说到,“不过我倒是想要一物,不知小子可愿意否?”
“只要我有,必尽量满足。”
“你有,你有,我想要你的心头血。”老头指了指顾月白的心脏,发出一阵阴笑。
闻言,他只觉头皮发麻,“这世道,难道神也堕落了不成,本该庇佑凡人,如今却沦落成魔。”身体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正色道,“其它东西好说,可这东西,属实不能给你。”
“嘿嘿嘿,这可由不得你。”老头阴笑着,突然伸出长长的舌头朝着他的心脏刺了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咯吱”一声,山野大风重重地吹开了庙门,老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顾月白猛地睁开双眼,弹坐了起来,原来刚才只是一场噩梦。但梦中的一切竟如此真实,早已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他瞧了一眼神像,却发现原本放在神龛中的肉饼已不翼而飞。本已平复的内心再次波动起来,顾月白打了个冷颤,心道,“难道刚才不是梦,土地爷果真活了不成?”接着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头脑反倒欲加清醒。
自野猪洞回来,顾月白已接受动物能变异成精的事实,但这神像复活的怪事,他却着实不太相信。既然神像不会复活,那只能说明在自己熟睡之际,有人也来到了庙中。他暗道“此人若要害我,在我熟睡时就已动手。想来此人并无害人之心,许是原先在此留宿的难民罢了。”想到这,大声地说到,“在下无意侵占阁下的住所,如有冒犯,还望见谅。”声音在空荡荡的庙中回荡了许久,却未见任何动静。“看来此人已经走了。”这么想着,他又走回到草垛旁。正准备躺下,却发现自己的包裹不知何时被人移动过,他赶忙打开包裹,发现里面其它东西尚在,独独叶瑞海赠送的一绣袋银锭不见了。
“这厮,无害人之心,倒是有窃人之意,真当是个小贼。”顾月白愤愤地说到。
“你骂谁呢?”突然自神像后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顾月白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本以为庙中已无他人,没想到此人竟躲在神像后面。“是你拿了我的东西?”
这时,从神像后面一瘸一拐得走出一人,只见此人身体瘦小,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浑身脏脏兮兮,活脱脱一个小乞丐,不过声音倒是清亮,只是其中带着一丝粗犷,仿佛有人故意扯着喉咙说话。“我怎么知道这东西就不是你从别处偷来的呢?说不定我是在替天行道。”
他无意与此人斗嘴皮子,遂说到,“兄台,烦请把绣袋还我。如果你属实想要这银锭,我可以分一半给你。”
“这是汾阳叶家的东西吧?我可不想要。”小乞丐惦着手中的绣袋,随后朝顾月白抛了过去,“我问你,你跟叶瑞海是啥关系?”
“你怎么知道这绣袋是叶老爷赠予我的,你认识叶老爷?”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属实不奇怪,叶瑞海是这一带声名显赫的善人,认识他着实不难,“是了,你应该是接受过叶老爷的救济吧。”
“救济?呸,谁稀罕他的救济。明眼是救济,暗地里不知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能于乱世中开棚施粥,总归是一桩善事,多少难民因了这粥米而活下来。”
“你可知有种人被称为衣冠禽兽?穿着衣服是人,脱下衣服就是鬼。”
“我不知道你跟叶老爷有何恩怨,但是公道自在人心。”
“所以在你心中,他就是大善人,而我是个小贼。”说着,这小乞丐竟委屈地流下了眼泪,“我要是小贼,你的包裹还会在吗?我要是小贼,还会待在庙中等你醒来吗?”
这一问,倒真把顾月白问住了,眼见对方越哭越凶,他竟有点手足无措,“对不起,我刚才太急了,说话重了点。”
“也不怪你,要说偷,我也确实偷了你留给土地爷的饼。”见顾月白道了歉,小乞丐慢慢止住了哭泣,解释道,“我在这土地庙中已居住多日,今日寻食回来,发现庙中已有人留宿。我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歹人,就悄悄趴在窗台暗中留意你的举动。在你取饼时,瞄到了这绣袋,当时不确定是不是叶家的绣袋,遂在你睡着后,偷偷翻了你的包裹。我无意偷你的钱,只是想确认你跟叶家的关系。”
“我与叶家并无过深交情。只因前几日救了叶家小姐,叶老爷为表谢意,故将这银锭赠予了我。”他见对方迫切想要知道自己与叶家的关系,就将这绣袋的来龙去脉讲与了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