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新的学期第一次跑操雷打不动地进行着。在主席台下集结完毕,年级主任何李穿着精神的冲锋衣站在台上,做着新学期的动员。
何李今年六十多,看起来精气神极足,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他拿着话筒,举手投足间让人不禁想到一句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侃侃而谈,不需要刻意加重语气,就使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听他说话;他笔直地站在高处,却使人觉得他是在指点江山。
他本身是个物理老师,只教榆初他们一个班。高二六班每一个同学都知道,何李是个很厉害的老师。年级里面的老师,不管男的女的,资历深的浅的,都对他又敬又怕。
榆初他们的语文老师是副校长——一个笑眯眯的胖老太太,上课时最喜欢讲她最近追的古装剧,和她在本校上高三的宝贝儿子。拜她所赐,自从上了高中以来就没怎么看过电视的榆初丝毫没有落伍,依然走在追剧前线。
此时此刻,老太太正背着手站在何李旁边,他们二人私交甚笃,但何李对老太太也从来不假以辞色,他是整个年级说一不二的人。
他很高大,容貌并不英俊。榆初曾听说过,早年间何李身体出了问题,动了手术,他有一只眼睛是假的。
榆初看着何李,突然明白,的确有些人,他们的人格魅力使外表变得微不足道。因为只要你一看到他,你就不由自主地仰望他。
高一时榆初最薄弱的学科就是物理,学了一年仍窥不到学习物理的门径。
是何李使榆初开始学会耐心分析每一道物理题,并享受这个过程,就像榆初觉得何李最擅长的就是将很繁冗枯燥的电路分析变得很简单,他做人也一样。
他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没有金钱的堆砌,只是一个三尺讲台上的教书匠,衬衫总是干净舒展,眼神总是睿智稳重,头发茂密而固执。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使人心生敬畏。
和小禾碰了碰榆初的胳膊:“给我张纸。”
过了会她又扭过头和榆初小声耳语:“我觉得何李挺喜欢你的。”
榆初不知道她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你从哪看出来的?”
“上次老何叫你上去做题那次还记得吗?”
榆初细细回忆了一下,上周某天的物理课开始前,何李提出了一个问题:“将一个灯泡接在一节干电池两边,会怎么样?”
同学们下意识地沉默着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深意。
何李面无表情地接上:“会亮。”
悄悄是丈二的和尚,沉默是今天的课堂。
何李又接着问:“再加一节干电池呢?”
同学们脑海里纷纷亮起一只灯泡。
何李正经严肃地一字一顿:“很亮。”
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
然后何李叫人上去做题。分给榆初的那道题写得很高,一米五五的榆初捏着粉笔望题兴叹。何李站在一边,耿直而严肃:“够不着做下面那道。”
榆初微笑着,背对着偷笑的同学,淡定地踮起脚将上面那道题做完了——下面那道太难。
榆初回答和小禾:“记得,我够不着黑板那次,怎么了?”
和小禾一脸高深:“那次你做题的时候,老何就站在一边,我看见他笑了。”
直到何李结束讲话,一班开始跑步带回时,榆初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致于她迈步时,踩到了自己的鞋带。
她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平衡,向左边倾倒,这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向另一个方向,她撞上了一个身体,然后那个人带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那人后背着地,榆初趴在了他身上。榆初埋着头嗅着熟悉的烟草味儿,想了想两边还站着十六个班级的师生,没好意思抬头,不着边际地想:如果现在旁边没有一条地缝能钻的话,那就这样趴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能接受。
老李和班主任老高远远地看着,这场面他俩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看见,复杂的心理活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白嘉安拍拍榆初的后脑勺,忍俊不禁:“你在装死吗?”
榆初闷闷说了句脏话。
同学们跑过来搀扶两人,榆初飞快地站起身来,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到周围人的表情,不太好意思地对吴晖说:“我没事,不用扶。快走快走。”
马月楠搭上白嘉安的胳膊,想拉他起来,白嘉安避开了:“我没事。”随后自己站起了身。
他似乎完全看不到周遭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凑到榆初身边,装模做样地摁着自己的胸口:“你没事吧?下巴疼吗?”
榆初狠狠给了他一脚,白嘉安笑嘻嘻地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