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在山上撒了一粒种子,三千年后根入地狱,生一菩提,一山雀先佛祖而食之,佛祖放生,大鹏不愿,追之,山雀性烈,撞山而死,血肉融入山中,大鹏不甘,吞山飞千丈,腹痛,吐石而出,堆落山头,又五百年,风雨雷电雕成人形。有道人在此讲道,一听又是五百年。
一日道人问石人,“听道五百年,修行何如?”
答曰,“始终未生第三清,敢问师傅为何。”
道人说“你无心。”
石人不解:“常听师傅讲大道无欲无心。”
“但你不同,人生而有欲有心,消磨欲望是修行,而你生而无心无欲,生心知欲才是修行。天地人,你生于地,修于天,却始终不知人道,故无三清”
“请师傅指点迷经。”石人跪下重重磕了一头。
“且去三千世界。”
这一日仙山上少了一个石人道者,凡世中多了一个无心少年。
……
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凡世之中。
大唐真的亡了?
李儇已经逃到成都府去了,和亡了有什么分别?
怎敢直呼皇帝名讳?这是要杀头的!
皇帝都跑了,怕球!
残唐末年,黄巢聚饿夫兵百万,叫葛从周为总兵,尚让做军师,领大将朱温、柳彦璋、柳彦随、邓天王、孟绝海等,攻下潼关。
唐朝皇帝李儇在“十军阿父”,干爹,大太监田令孜的劝说下连夜逃往成都府,天明之时,一众王公大臣还被蒙在鼓里。
黄巢进入长安,杀的血海翻天,随即派骠骑大将军孟绝海领兵追杀李家血脉,势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
同年,安州(湖北安陆)长江边上某个破落的道观之中。
“天下文章王子安排第一,我排第二,可惜身处乱世无人能识啊。”一书生打扮的男子高声喊道。
他穿着一身破旧宽松的粗布衣裳,本人则是十分消瘦,因为长年饥饿,本来不高的颧骨都凸显出来。
眉眼却没有了言语中那般傲气,原本这身衣服也是合身的,乱世之中填不饱肚子,便成了如今大衣裹着瘦皮骨的模样。
书生对面是一个火堆,火堆的一边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了一身宽松道袍,正朝外掏着干粮,另一边是三口“农家人”。
书生虽高谈阔论,眼睛却没离开过少年的粮食布袋子。
道袍少年从山上来,名为澹台龙。师傅叫他下界补心,所以来了三千世界。后来他在深山中迷了路,乱逛了两天,晕倒后被一个游山的老道捡到。
老道复姓澹台,见他无名无姓,便随便起了个名字,他嫌澹台麻烦,干脆改名台龙。
在少年看来,名字和草芥也是一般样子。台龙和老道在山上生活了一段时日,始终找不到师傅所说的“心”,便下得山来,刚好今天入了这个道观。
台龙看起来瘦小,目中却有精光,一身宽松道袍难掩器貌英奇。
师傅在他兜里留了张“替死符”,可替人间生死。
在台龙看来,这大可不必,小小下界,能耐他如何?还想着要不要直接撕掉符箓。
“厉害,厉害,饭要不要。”道袍少年从袋子里掏出干粮说到。
“要,要,要,多谢小兄弟,小兄弟慷慨解囊,这种善人在这乱世可不多见了。”文人一听说有饭吃,再不管第一第二,文不文章。随后又想了想,对台龙说
“待我吃完,送你一个偏方,可以制作肥皂。”
“肥皂?那是什么东西?”台龙疑惑的问。
“清洁用品,有了他你便能把自己和衣物洗的更干净。”文人说道。
“哦。”台龙兴趣寥寥。
这时一旁的农夫也接过台龙递过来的粗食干粮。他看向台龙,开口:“多谢小兄弟照应。若不是你,我们可能就要饿死街头了。”
农夫穿着一身破旧还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脸上也是炭火熏黑,但是伸出的手却比之很多女子还要细嫩,眉毛英挺,眼神却无比黯淡。
旁边是他的夫人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同样的打扮。
但是若真仔细看去,透过那炭黑,仍旧能看出惊人的姿色。
那夫人抱着女儿,同时也将怀中的包裹搂的紧紧的。
这包裹若是搂的不紧倒也还好,搂的紧了,就连对面的书生都不时瞟上几眼,心道其中定有宝贝!
况且这人若真是农夫,出门赶路,怎么连干粮都不带?!
想到这里书生不屑的撇了撇嘴。
说到干粮,那也是收养台龙的老道士给的,在仙山上,他不需要吃饭,下来却不行,肉体凡胎脱不开衣食住行。他将干粮分给这四人之后,自己便没有下一顿了,但他却不以为意。
这段时间台龙一直在思考,师傅说自己没有心,在他想来没心便是没良心,那多做善事不就有了善心,也就有了良心。
台龙想着,等这几人把自己送的干粮吃完,定然会记得自己的功德,说不得自己就能长出“心”来,得修大道。他眯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几个人咀嚼,仿佛看他们吃比自己吃着要香。
面对这个笑眯眯盯人吃饭的少年,书生倒还好,他身无长物,无所畏惧,只是侧过身子大口的吞咽,期间还差点噎到。但心中却在想:
“乱世中干粮比金子值钱,他将干粮都分了还呵呵傻笑,这厮莫不是有病。”
那农妇看着台龙一脸期待的表情,干粮含在嘴里却没敢下咽,偷偷拿胳膊怼了怼他的丈夫,她怀疑这干粮里面有毒。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啊!
那小女孩看见台龙“色眯眯”的眼神,吓得咬了一小口,便将脑袋藏到了母亲的怀中,偷偷咀嚼,不时的拿眼睛瞟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多半不是好人!
台龙哪知道,自己的“功德”因为自己的眼神就要泡汤了!
干粮已经入口,那农夫反倒淡然了,吃是死,不吃也是死,总之是死,饱着死总比饿死要强。夫人见此也开始了慢慢吞咽,只是怀中的包裹却搂的更紧了。
农夫吃着手里的干粮,漫漫长夜实在无聊,也想引开少年的注意力,便接上书生开始的话茬:
“王子安的滕王阁序自然是前无古人,这位兄弟既然能和他比肩,定然文采惊世,为何不去科考进士。”说完农夫又吃了一口。
哪怕农夫已经饿的厉害,这时候吃起东西来还是慢条斯理,这是多少年下来积累的习惯,自己都没注意。
提到这里,书生似乎被戳到了痛点,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咬了一口干粮道:
“嘿,您是打深山里来?还进士?这兵荒马乱的,皇帝都逃跑了,谁还给你开科考进士?”
实际上书生虽是文人,却只会“写”诗,而且只会“写”唐诗。
他哪里懂得什么四书典籍、经学释义,光会背,哦不,是“写”,光会“写”唐诗在这个世界根本混不出名堂,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他本以为将唐诗倒背如流,来到这个世界便能一飞冲天,从此山河大好,指点江山。
谁料真实的故事是:他一不通古籍经典,二不会用毛笔写字,最惨的是,现在是唐朝末年,他肚子里的诗都被别人写光了!来的匆忙,宋词还没有背!
想到这里,书生心中更气,接着说道:
“再说,如果进士之路通明,没有营私舞弊,那黄巢早就考上了,怎么会扯旗造反,当什么冲天大将军!这下好了大唐不让人家中进士,人家干脆自己扯旗来当大齐国的皇帝。”
农夫手里抓的干粮正往嘴送了一半,听到这里,手便停在半空,发起了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
“唉,你如此说也没错。”红色的柴火映着他的脸,无比落寞。
“错?当然没错。且不闻'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你看作这诗的杜荀鹤,中了进士又怎样?还不是没有授官,现在还在九华山下种田,被各路官府盘剥?哎,算了跟你一个逃难的老农说这些有什么用。”书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杜荀鹤而叹,还是为他自己而叹。
台龙就撑着头在那看热闹,他可不管什么四书五经,文人进士,只是看他们吃干粮,多吃一口,功德就多进一步,功德多进一步他就开心。
书生边说话边吃东西,呛到,咳嗽了起来,台龙赶紧把水囊递了过去。
书生赶忙接过了台龙递过来的水,含含糊糊的说到“真是多谢小兄弟了。”他喝了一口水,压下了嗓子里的食物,觉得不太好意思。便说道:
“可惜我身无长物,要不然给你作一首诗以表感谢?”
台龙听了眼睛一亮,心道这书生不愧是有学问的人,好主意啊!否则他做了善事也没证据。没证据怎么计算功德?随即拍手说道,“好,哈哈,甚好,你把诗写纸上,再署个名。”
书生一愣,心道这少年莫不是自恋?随即却又哈哈一笑,说道“待我吃完,便提笔给你写上一篇感谢赋,定将你夸到天上。”
台龙一听,眼睛越发的亮了,这个书生果然聪慧上道。随即睁着亮晶晶的大眼又看向农夫。
农夫一愣,说到:“在下也是身无长物。”
“我不要长物,你便也在上面著个名。”台龙说完又看向书生,夸赞道:“你果然是个天才。”
书生被夸的莫名其妙,更加坚信,这少年应该是有些精神问题。
就在这时,有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提了只兔子走了进来,小女孩欢呼一声“孔叔叔”,便扑进了对方怀里,随后在他耳边偷偷说些什么,还不时的偷偷瞟台龙一眼。
那汉子单手抱起了小女孩走了过来,他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地面都要震上一震。
那“孔叔叔”来到了农夫的旁边,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孔叔叔是和农夫三人一起来的,据他们自己介绍是兄弟,但是看起来这个姓孔的汉子对农夫是毕恭毕敬。
听了孔姓汉子的耳语,农夫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孔叔叔站了起来,深深的看了台龙一眼,眼中暗含警告的意味,随后有意无意的坐在台龙和农夫之间。
台龙像是没看到一般,不以为意,只是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津津有味儿的盯着别人吃东西,心道:
只是可惜干粮没了,不然分这新来的孔叔叔一个,又能多一分功德。
孔叔叔拿棍子串着兔子,将它直接放在火堆上烤,他边烤边打量台龙。后者一直傻笑。
孔叔叔不由得生出了和书生一样的想法,这少年莫非真是个傻子?
农夫左右无事,又接起了书生的话茬:“不瞒你说,在下家中原本也算殷实,读过些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做起了务农的行当。九华山人杜荀鹤的诗我也听过,他那句‘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苧衣衫鬓发焦’,确实道尽了人间悲凉。”
书生看有烤兔子,一下来了兴致,而且现在再看那母女紧抱着的包裹,更加确信里面有大量金银,仔细看农夫的气度和这个孔汉子的样子,他们应当不是一般人,难道这是上天安排给自己的一次机会?
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难道说自己在经历了这诸多磨难之后,终于得到了命运的怜悯和垂青?
想到这里,书生态度也变的稍有不同,站到大堂中间意气风发,说到:
“怪不得,您的气质一看就不像是一般的农夫。要说起当今诗人,咱们不得不再提一下皮日……”
“休”字还没出口,一支利箭从院外飞来射中了书生的胸膛,随后巨大的力道将他钉在了地上。
书生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半个干粮,难以置信的眼睛正对着冒着香气的兔子,烤兔子油脂燃烧还带着噼啪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出来的是一股股鲜血,和乌鲁乌鲁的声音。
台龙耳力好,听了个大概:
“做肥皂为什么要用猪油……到底还差了什么……是火碱么……?悔不该……当初偷懒,只背了唐诗却没背宋词哟……”。
台龙虽然从山中来,但是唐诗大概知道,只是宋词又是什么?他盯着书生手里还攥着的半个干粮,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看向院外,非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