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在什么方向呢?那就是中午的时候影子所指的方向。兔子朝着中午太阳的方向走了好久,影子一直是在自己身后,它也很少回头看。现在要往回走了,影子好像比自己更着急要回去,一直跑在自己前面,似乎是拖着自己往回走一样。现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了呢?草地上应该已经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蝴蝶和蜜蜂忙着飞来飞去,远处的树林里又有新的小鸟从蛋里爬出来,鸟妈妈在教它们怎么飞起来。新出生的小兔子爬出兔窝,跟在兔妈妈身后蹦蹦跳跳,小河里会出现成群的小鱼,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听河蚌讲它那古老的故事。
跑跑兔想到要回家了,心里很高兴。它步子轻快,有时还会哼着小曲儿。白白兔跟在跑跑兔后面,对它而言,这并不是回家,而是跟着跑跑兔又一次出发。要去的地方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它不担心。它相信跑跑兔,所以看见跑跑兔高高兴兴地走着,它也高高兴兴地跟着。
它们绕过一块又一块石头,越过一个又一个土丘和斜坡,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身边慢慢变得一片葱茏。时间是最有耐心的,它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该绿的都会绿,该红的都会红,着急不来,也落不下,该给的都会给你,该带走的也都会带走。跑跑兔和白白兔褪下厚厚的毛,换上了一身薄薄的轻快的毛,吃的东西也从坚果啦、草籽啦变成了鲜嫩的草芽和树叶。
它们经过了许多灌木丛,却再也没有找到原来的那个兔窝。或许当初的灰兔子们已经搬了家,去到别的地方,又或许它们经过了那个灌木丛,只是没有看见而已。它们想起了灌木丛里的灰兔子,想起了兔爷爷,它们应该都好好的吧?现在灌木丛应该是枝叶最茂盛的时候,里面应该很舒服吧?灰兔子种的萝卜也应该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它们应该好好浇水了吧?
跑跑兔和白白兔继续走啊,再往前的路对于白白兔都是陌生的了,跑跑兔一边走一边和白白兔说它一路的见闻。它说起了老乌龟。老乌龟走起来好慢啊。一边说着跑跑兔就给白白兔学起来乌龟走路的样子,“你落下它几步远的距离,等你吃完一顿饭,它都不一定能追的上来。”跑跑兔说着,一边肚皮贴在地上,慢悠悠地往前爬,还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一看,逗得白白兔哈哈大笑。跑跑兔又说起了乌龟的仔仔和仔仔妈的故事。乌龟后来有没有找到它的仔仔们呢?跑跑兔也不知道。它们每次在经过一条小河的时候,都会往河道里看一看,希望能看见老乌龟和一群小乌龟的身影。可是最终呢,它们俩也没有再遇见乌龟。小动物之间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的吧。很宝贵,也很奢侈,遇到了就相互珍惜,分开了就很难再遇上,能做的只是各自在这个世界的某一角继续各自的生活,偶尔想起曾经的朋友,想起它们的故事。有多少小动物,就像杂草一样,悄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在无名的角落生根发芽,然后枯萎老去,周围的一切永远在继续,它们变成了遥远的故事和日渐模糊的记忆。
当然,跑跑兔讲到的,还有生活在树林里的松鼠白白。它曾经管跑跑兔叫萝卜兔,因为当时跑跑兔背着一只萝卜在赶路。跑跑兔当时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想起来,这还真是自己第一个名字呢。松鼠白白用核桃换自己的萝卜吃,还带着自己几乎把树林转了个遍。树林里有好多好吃的,山核桃啊,栗子啊,蘑菇啊,浆果啊,松鼠白白可真是个找食物的行家呢。跑跑兔和白白兔说了好多它和松鼠白白一起玩的故事,但它没有提自己遇到鹰的事情。其实它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了,松鼠白白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还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照顾了自己。它多想在回去的路上,在经过树林的时候,再遇到松鼠白白,就随便聊点什么就行,或者什么都不说,就再看一眼就行。跑跑兔和白白兔穿过那片树林时,故意在那里多呆了几天。跑跑兔总是在枝头树叶摇晃的时候,在鸟儿们倏地飞起的时候,在阳光洒在地上的斑驳的影子里,若有若无地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但当它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跑跑兔和白白兔就这样一路走啊走啊,雨落下来了,风起来了,知了的声音慢慢变得沙哑了。在一个下午,跑跑兔和白白兔离开了树林,远远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草地,那面山坡,还有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午后的太阳还是很热,烘烤着地面,腾腾的热气升起来,高高的草丛在阳光中索索抖动着,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跑跑兔和白白兔来到了草地边上,开始找它的兔窝。它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最后在地上看见一个塌下去的坑,里面积了水,又干了,长出来了高高的野草。跑跑兔很确定了,这就是它的兔窝啊。兔窝应该坚持了很久吧,在刮大风的时候,在下大雨的时候,在别的动物在上面踩踏的时候,它一定是在坚持着等跑跑兔回来吧。它等得太久了,然后垮掉了,它垮掉的时候会不会很伤心呢?跑跑兔看着垮掉的兔窝出神,它之前一直觉得,在它离开后,过去的时光,会在自己背后静止,就在那里安安静静等着自己回来。自己只要一转身,就可以回到当初,大家从静止中重新鲜活起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这样的啊。跑跑兔离开后,周遭的一切还在继续啊,花要开,果实要落,兔仔仔要长大,一切都在变,谁又能真正回得去呢?
跑跑兔和白白兔还在原来兔窝的地方,挖了一个更大的兔窝。它们把塌下来的泥土挖走,然后一直往里挖,直到它们两个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它们把兔窝的墙壁拍结实,洞口用草掩盖起来,用干草铺在洞里,这样就又变成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家。阳光好的时候,洞口隔着草叶都可以感到暖烘烘的,风吹起来窸窸窣窣的。
跑跑兔和白白兔又去了它们的萝卜畦,萝卜很久没有打理,有的长得矮矮小小的,无精打采地躺在地上;有的已经蔫了,坏掉了;有的刚刚钻出地面,嫩绿的芽稚气未脱,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时令,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长大;还有的已经长出了梗,结了籽,枝杈横七竖八的。跑跑兔和白白兔一起把萝卜畦清理了出来,把杂草和萝卜都挖走,等到天气又开始变暖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种上了萝卜籽,然后一天天看着萝卜慢慢长大。
再到睡觉节时,白白兔已经变成了兔妈妈,跑跑兔变成了兔爸爸。它们有了三个兔仔仔,一只灰色的,长得像跑跑兔,两只白色的,长得像白白兔。三只兔仔仔现在正各自抱着一个大大的坚果往兔窝里跑。跑跑兔跟在它们后面,把一个南瓜拖了过来。这个睡觉节,它们收获了好多好多萝卜和坚果,白白兔也已经做好了各种果酱,香气萦绕着整个兔窝。三个兔仔仔一进来就嚷着要吃,白白兔拦着它们说:“等一等,唱完睡觉节的歌再吃。”白白兔一边说着,一边帮着跑跑兔把南瓜拖到洞口,微雪便不紧不慢地下来了。
它们一家围坐在一起,要开始庆祝睡觉节了。灰色的兔仔仔抢着要来数数,跑跑兔和白白兔笑着点点头,灰兔仔仔于是郑重其事地坐直,清了清嗓子,先指着南瓜数着:“一!”然后指着自己和两只白兔仔仔抱来的坚果数着:“二!”然后指着萝卜数着:“三!”然后它看到妈妈还做了好多种果酱,它指着果酱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出来,于是抬头问兔爸爸:“嗯……三后面是什么?”两只白兔仔仔已经等不及了,开始唱起睡觉节的歌来:“呀~呀~呀~呀~吃呀!呀~呀~呀~呀~吃呀!”
“呀~呀~呀~呀~吃呀……”
兔窝外面,风夹着雪花慢慢落下来,这个小小的世界渐渐变成了白色。草地上兔子们的歌声也安静了下来,三个兔仔仔挤在一起甜甜地睡着了。跑跑兔和白白兔趴在三个兔仔仔旁边,白白兔轻声哼着歌谣:“兔儿仔仔窝里待,爸爸带回萝卜来。兔儿仔仔跑得快,外面有大大的世界……”
“兔儿仔仔窝里待,爸爸带回萝卜来。兔儿仔仔跑得快,外面有大大的世界……”
慢慢的,跑跑兔和白白兔也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三只兔仔仔,站在一棵高高的核桃树下,看着红彤彤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来。
2019年1月1日初稿
2019年3月5日二稿
2020年2月22日审定并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