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虎,从今以后,你便是天阳部的族长。”
一个面容苍老,身形枯瘦,头发稀疏的老者躺在床上,目光紧紧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青年的陈忠虎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性格豪迈。如今看着床上回光返照的老人,陈忠虎一言不发。
大祭司驭风手持鱼骨杖,站在一边,声音比床上的老者更加苍老:“虎子,从你承担责任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在年轻,没有人性的权利。一切都是为了部族,为了传承。
天阳部无数年来,族长都从来不是地位和权势,而是奉献。想要坐稳族长的位子,每十年一次打蚩尤大祭,祭品都是族长的血亲优先。这是规矩,否则……”
“族长、大祭司、大长老,不是我陈忠虎害怕,也不是我自私,只是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祭祀蚩尤,要献祭什么童男童女,永清河不该庇护我们吗?”
大长老青衣站了起来,看着陈忠虎,看着他身后的那些,神情愤怒、情绪骚动的年轻人。
“每个部落的人,成亲之后,便有资格知道我天阳部的传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天阳部在第九曲的时候,族长不愿意献祭自己的女儿。于是暴雨连绵,河水泛滥,千万部众,因此死去了整整一半。
第九曲也不再适合生存,残余部众不得不迁徙到第八曲。
第八曲的时候,族长不愿意献祭自己的儿子,命令部众献祭。二十年后部落发生暴乱,族长一家全部死亡。那一年因为暴乱,蚩尤祭没有人献祭,河水再次泛滥。因为暴乱和河水泛滥,整个部落只生下了四分之一的人口。
部落迁徙到第七曲的时候,没有人再愿意当族长。十年后,河水再次泛滥,部众又一次死去了一半。这一次众人不想再沿河迁徙,而是想要逃离永清河。
失去了永清河的庇护,没有人能够借到图腾之力,不过是一群肉体凡胎的凡人。
他们只是走了仅仅不到三百里的路程,整个部落便几乎灭族。
残余的一万部众,回到了永清河,向它献祭了一百个童男童女。天阳部得到了永清河的庇护,重新拥有了图腾之力,迁徙到了第六曲。
祖先们在第六曲生存的时间最久,部落人口一度超过曾经第九曲,最辉煌的时候。
但在一次祭祀的时候,那个孩子的母亲,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当做祭品。不顾阻拦,强行打断了祭祀。那一次,河水滔滔,犹如天河倾斜,整个部落只剩下不到千人。
第五曲、第四曲,每一次人口众多的时候,便不再那么容易约束。
一次次惨痛的教训,如今我们天阳部已经到了第三曲。最初只剩下百余人苟延残喘,也不再允许部众人数过万。
因为第二曲、第一曲水流湍急,环境恶劣,河水经常泛滥,我们无法在那里长期生存。
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随着大长老青衣的叙述,房间里的年轻人不再躁动,变得渐渐沉默,气氛越来越压抑。
“我,当这个族长!”
不知过了多久,陈忠虎终于开口,床上的老者闻言,眼睛终于合了起来,带着一丝解脱。
陈忠虎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儿时的玩伴们,语气凝重的说道:“我不想去验证长老的话是真是假,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想着去验证。当然,我也遵照传统,允许你们脱离部落,但请不要因为自己的自私,害了别人!
作为族长,下一个十年,祭品会是我的骨肉血亲。”
每年,天阳部都会有人离开,但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在野外,发现他们的尸体。
没有图腾之力,妄想以凡人之躯,在这氏族部落林立,异类妖族众多的洛川之地行走,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老族长之所以选择陈忠虎,一方面是他的性格沉稳冷静,有足够的担当。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孩子,即将出世,刚好处于下一个十年。
其他人,要么孩子还未成婚,要么孩子到那个时候,已经超过了十岁。
但人算不如天算,梦娘剩下的孩子,居然夭折了。而他的妹妹玉娘,却不顾阻拦,与她救下的一个外族男子结合,甚至珠胎暗结。
于是陈忠虎万般无奈,选择了自己亲外甥女,慕宝宝。
那个雨夜,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外甥女,还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妹夫也一蹶不振,仿佛成了天阳部的一个幽灵。
后来梦娘再次怀孕,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玉郎,梦娘也渐渐地成为了孩子们口中的虎婶。玉字所代表的,正是陈忠虎对妹妹玉娘的愧疚。
虎婶早就知道,下一个十年,陈忠虎一定会选择自己的孩子。陈玉郎从小到大,虎婶便没有怎么给过他好脸色,打是打的最狠,骂是骂的最狠。
她不想自己到时候舍不得,她不想让忠虎最后难做。
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了的肉!
小的时候,玉郎的眼睛像是夜空一般晶莹。肉乎乎的身子,是那样憨态可掬。长大了一点,便开始淘气,经常闯祸。
和妹夫家的小子一起,整天胡作非为,调皮捣蛋。
每一次打他、骂他,都像是一根锥子,一点一点的刺进自己的心脏。但无论她打的多狠,骂的多狠。陈玉郎却从来没有恨过她,转眼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胖墩。
会讨好她,会跟她撒娇,会给她带好吃的。哪怕他知道那些吃的拿出来,虎婶会知道他又闯祸了,会狠狠的揍他,但依旧会把那些东西拿给她。
每一次,虎婶狠狠的揍完小胖墩之后,都会拿着他留下的食物发呆。然后留着眼泪,一点一点的把它吃下去。
这个十年,陈忠虎真的选择了自己的孩子。
“什么?昨天虎婶追你追的那么凶,时候居然没有狠狠的打你?”慕辰风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胖墩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也是满脸疑惑:“对啊,我跑到了后山,阿娘抓住了我却没有打我,只是抱着我哭。小风,我阿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好慌张啊。”
其他孩子,逃过一顿打,不知道有多开心。这家伙却因为他娘没打自己,愁眉苦脸。
两个小家伙坐在河边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虎婶为什么不打呢?
“会不会,虎婶发现你是她亲儿子了?”慕辰风若有所思的说道,毕竟整个部落,能够对自己孩子这么下得去手的,只有虎婶。
小胖墩直接翻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只听说过有爹不是亲爹的,没听说过有娘不是亲娘的!”
“万一你是虎叔捡来的呢?”
“你才是捡来的呢!我浓眉大眼,体态方正,跟我爹就是一个……”突然小胖墩的话停住了,有些慌张的对着慕辰风说道:“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我……”
慕辰风一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我的确是莫言叔捡回来的,没啥。对了,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既然想不明白虎婶为什么不打儿子了,索性便转移话题,慕辰风说起了昨晚自己做的那个噩梦。
小胖墩听完,伸手指着面前的河滩说道:“你说的河滩,是这个地方?”
“不像这里。”慕辰风打量了一下周围,摇了摇头:“那个河滩……”
“胖胖,胖胖”这时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快回去,虎叔叫你回去呢。”
“啊?青芽,阿爹找我什么事啊?”小胖墩看着跑到面前的女孩,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虎叔就是让你快点回家啊。”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小胖墩。
“那你也没问问找我干啥啊?”
“虎叔就是要你回去,我为什么要问呀?”
小胖墩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正好奇的歪着头看他,无语的朝慕辰风摆了摆手:“我先回家一趟,待会再来找你玩。”
说着便牵着青芽的手,一起走了。
慕辰风摆了摆手,依旧只是坐在地上,努力回想着昨天的梦,一边想,一边比划着:渔灯,从神庙……这样弯曲,沿着河岸……青蛙……青蛙?
“水蛙滩!是水蛙滩!”慕辰风一把站了起来,并没有等小胖墩回来,而是自己沿着河岸向东边的水蛙滩走去。
水蛙滩离天阳部并不远,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过去。那里一片荒凉,三面环山。除了中午的时候,其他时间几乎照不到阳光。而且水非常浑浊,经常出现各种旋涡暗流。
永清河是天阳部的图腾,当然没人在永清河里淹死。但那种被旋涡裹挟,被暗流冲击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所以几乎没有孩子会过去玩。
慕辰风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向神庙的方向,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个方向,这个路径,加上周围的场景,跟昨晚梦中的环境居然一一对应。除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之外,没有一丝的不同。
依照梦中渔灯指照的方向,慕辰风一步一步的到了水蛙滩。
这里有大大小小,栖息着上百个水娃族群。夜晚宁静,且是东风的时候,即使是在天阳部里,也能听到水蛙的叫声。
慕辰风站在一个低矮的土丘上,打量着四周,这里正是梦中的场景。稚嫩的面庞,皱紧了眉头。
“我跟你一样,也不属于这个部落。”慕莫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慕辰风的身后。
他背着手,看着眼前的河水,平静的说道:“我来自大秦,是墨家的铸剑师。逃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身负重伤,被天阳部的人救起。那两年,都是玉娘照料着我。
这里是大秦管不到的地方……”
随着慕莫言的讲述,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在慕辰风的眼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