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手电筒的光像一把利剑,劈开一条小路,张法宝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头顶上蓝黑色的天笼罩着这片山,要说村南这片山可不小,翻过一重又一重,到底多少重也没个准数,干脆就叫了个九重山,道道山梁间云雾缭绕,延伸到县城那道气派的山梁就叫做小龙山,县城也就叫做龙山县。
五十多岁的护林员张法宝正在蹲点,昨天巡山就发现有三四棵小树让人砍了,他决定在山上蹲一夜,抓个现行。
秋天的夜不好熬,山上又冷又湿,好在多年的山上生活早就习惯了,再难熬的时间也总能过去,天终于蒙蒙亮了。
到底没能抓到他,张法宝恨恨的甩了甩被寒露打湿的头发,扶着身旁的小松树站了起来。去年才栽上的小树晃了晃墨绿色的身子,惊醒了头上的小麻雀,扑棱棱往山顶上飞去。
太阳开始露头了,好天气哟,张法宝看了看刚刚露出小半个脸的太阳,红黄色的阳光晃得眼花,又转头看了看被砍的就剩下白茬子的松树苗,摆摆手,跟谁打声招呼似的开始往山下走。
“刚种下的松树苗砍回去当哭丧棒么!”张法宝有些恼火。
张法宝当护林员有些年头了,但也就是这几年才真的是个护林员,以前就是一片荒山,四邻八村的谁家都来砍柴烧火,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可不是说着玩儿。
眼见得九重山毛都没有了,政策变了,抓环保了,按着县长赵一迪的话说,要给子孙留下绿水青山,要绿化九重山,植树造林。于是每年春天,县里各大班子都带人来义务植树,电视台长枪短炮的围着县里的头头脑脑,翻来覆去的高调张法宝都能背下好几套。
三月十二是领导们的植树节,三月十三以及以后的十四十五一直排到五月初都是张法宝们的植树节。
赵一迪尤其喜欢栽树,翻开本地新闻,每年第一季度重点工作都是植树造林。
关于赵一迪喜欢植树这件事,县里有两种说法。
有人说赵一迪搞绿化是受了刺激,据说有一年招商引资,好容易来了个上海客商要搞开发,客商来的那天,县里五大班子齐齐等在县府门口,那家伙,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连九重山神他老人家都惊动了,使出大神通一场风搬来一片山土来了个“雨露均沾”。赵一迪尴尬的咧了咧嘴,上海客商也咧了咧嘴,齐齐夸赞到底是风水宝地,泥土的芬芳透着小龙山人民的朴实。酒席也吃了,土特产也拿了,但是客商再也不来了,赵一迪把火气洒在了九重山身上,林业局长成了出气筒,九重山绿化工作提上了议程,还得大干快上。
也有人说赵一迪干了快两届了,就是不能更进一步,眼瞅着到了退休的点,该找的关系都动了,就是进不了泰城市府。找了个高人算了卦,高人说县府门口俩太湖石绊了腿。为了乌纱帽,赵一迪赶忙送上一个红包,高人在小龙山给找了个向阳的大石头,还指点书记在石头旁边亲手栽了棵黄栌,经常打坐,就能在紫薇星君那里挂个号。
“县长三板斧,植树种菜上项目”,山下老百姓受了益,山绿了,野鸡野兔就多了,特别是县长的宝地那一带,通通栽满了黄栌,每年秋天,瑟瑟秋风点燃了滴翠的群山,风吹叶动,一树引领,满山呼应,鲜红、粉红、猩红、桃红,层次分明,似红旗万杆指引着南归的大雁飞度九重山,整个山林都跃动了起来。精明的村民搞起了农家乐,打出了野味的招牌,小日子过得红火。
走过村前最后一道山梁,张法宝绕到县长的“宝座”旁,大石头下扔了一地的烟头。“九五至尊”,张法宝捡起一个烟头看了看,看样子昨天赵一迪又来吞吐天地灵气了。
“狗日的咋不抓起来!”张法宝坐在“宝座”上,头顶上黄栌树招展的枝条上叶子已经开始红了,又到了城里人旅游的季节。
一阵微弱的呻吟传来,张法宝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循声走过,竟然是前方断崖下传来,张法宝往下一看,顿时一身冷汗,一个穿蓝色呢子大衣的女人趴在峭壁伸出来的树枝上,颤颤巍巍。
“哎哎,你可别乱动。”张法宝喊道。
蓝大衣却像是吓了一跳,一个激灵,树枝跟着颤了颤,几块山石滚了下去。
“说了你别动,等我会儿,这就拉你上来。”张法宝往回跑几步,县长宝座不远处就是护林员的临时栖息地,里边有张法宝扶正小树用的尼龙绳。
尼龙绳太细,张法宝把几根绳合起来搓了搓,变成手指粗,估摸着长度差不多,抓起来就往山崖跑。
绳子一端拴在旁边树干上,另一端拴个小石头,张法宝尽量稳住绳子,让小石头慢慢下探到蓝大衣身边,然后说:“手还能动么?能行就把它拴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蓝大衣明显有些害怕,一只手紧紧抓住树枝,另一只手努力几次都不能把绳子打结。
“俩手,慢慢来,没事儿”,张法宝给她打气。
好弄歹弄,蓝大衣示意自己弄好了,张法宝把绳子在胳膊上绕了几圈,就拼命往上提,好在蓝大衣挺瘦,十几分钟后,张法宝把她拉了上来。
姑娘除了脚扭伤了,到没其他伤情,就是明显吓坏了,一直哆嗦,张法宝解下腰间的水壶,给她灌了两口,看这样子也问不出啥来,还是背着先下山吧。
张法宝家就在村口牌坊旁边,是个三合院,一个大北屋、一个东厢房、一个小南屋,西边就是猪圈和厕所,典型的北方村居。
张法宝的老婆赵晓芳正在喂猪,瞧见进来的俩人,扔下瓢就跑过来,“这是咋了?”
“山上摔下来的,吓着了”,张法宝说:“弄点吃的,让她缓缓。”
赵晓芳看了看姑娘的蓝大衣,虽然不知道认识牌子,但是一看就挺贵,为难的说:“饭是做好了,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吃的惯。”
姑娘这时候也缓了过来,说:“婶子,谢谢啦,我叫李敏。”
“哎!”赵晓芳高兴地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一迭声的说:“这就去弄。”
张法宝把她背到北屋,正对屋门的北墙根是个条几和八仙桌,调剂上有个座钟,座钟左右是两个相框,李敏忽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惊奇的喊道:“张落叶?”
“你认识我家娃?”张法宝疑惑道。
“叔,我是他同学,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李敏急迫的说。
电话接通,张法宝简要介绍了下情况,然后把手机递过来。李敏抓起电话就喊:“张落叶,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