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也和他们一样,上课又下课,大家都在一起,有着同样的目标和爱好。操场上时而宁静时而喧闹,我在树上坐了一天,坐得腿都麻了,还是看不到R的身影,我想进去,又不知道见到R该说什么。
下课的时候R应该是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小说吧,或者站在教室前的走廊上,扶着栏杆看远方的天空或者树木。她的教室在三楼,她不喜欢在操场上玩。看远方的时候她在想心事吧。她会想我吗。想起我的时候,她是难过还是微笑呢。她不会恨我的,她总是学不会仇恨这个世界。尽管我伤她伤得那么深,她还是会怀恋我的好,忽略我的坏吧。
夜幕降临,R开始上晚自习了。有鸟儿歇息在我上面的树枝上。我把背包里的饼干取出来吃了一些,又喝了些水,换了个姿势骑在树枝上。R晚上不知道吃了什么,学校里打饭是要排队的吧。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在月亮下面吃烧烤,只吃瘦肉,肥肉留给我。
我读中学的时候,喜欢在上晚自习的时候看武侠小说,砖头厚的武侠小说一个晚自习就看完了,看完后要是没下课,就拉着同桌跟她讲小说里的情节,不管她是否情愿。R对待同桌是不是像我一样霸道呢,尽管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温柔。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想办法混进这所学校,和R一起读书。可是这个想法只让我兴奋了一分钟。我回不去了,五年前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墙角的位置把墨水瓶砸向讲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这条游侠骑士的路,踏上去,就很难回去了。
他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功课,住校的学生回寝室洗漱,走读的学生踩着自行车回家。我终于看到R的背影,我想那应该是R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面,奋力地踩着单车。我想我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是说我该走了,我该继续带着玩世不恭的面孔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去往下一个城市。
如你所见,我的童年是在金星度过的。之后又分别在木星火星和土星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马上我就要被送到月亮上读大学了。这一切都是父母安排的。也不管我是否情愿。
如果要我选择,我真希望一辈子都呆在地球上。因为那里有草莓。我说的这个草莓不是吃的,当然我倒真希望她能让我咬一口。她是一个人,全名叫草莓多多。我已经有五千多年没见过她了。
那还是在我两千多岁的时候,要知道我是金星人,两千多岁的我还没有摩托车高,说话奶声奶气的。草莓家的飞船飞到我们家附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摆积木。其实我不喜欢玩积木,我宁愿去背四库全书或本草纲目。可是爸爸说小孩子就是要玩积木,小孩子就是该干小孩子该干的事儿。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才懒得听。我在乎的是听他们的话有冰淇淋吃。若论应该不应该,那么他们大人干的不应该的事儿可多了。总之那天下午我正在换牙,其实我也不想换,可是那几天爸爸妈妈出差到水星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食物吃完之后我只好把门牙砸下来吃了。我们这个星球不长庄稼,但是我们这里矿藏丰富,而且有一些别的星球没有的奇特景致。当时草莓的爸爸就是带着食品来找我们交换矿石的。
当时我正坐在院子中间摆弄积木,心里盘算着晚上是不是把剩下的几颗牙也砸下来吃了。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然后就听见邻居刘婶的叫喊:小天涯啊,地球人来了,快拿出一些矿石换点吃的吧。
一听这话我立刻来劲儿了,我知道我们家的矿石藏在哪儿,我常拿一些小矿石和小朋友们换玩具。可是换食物要用大矿石,大矿石我拿不动。等我用锤子把大矿石砸小,抱在怀里跑到街上的时候,地球人已经在收拾摊子准备走了,他们带的食物已经全换成矿石了。下次来恐怕又得几千年。
我感到无比的沮丧,大家都抱着各自喜爱的食物兴高采烈的往家走,唯独我还抱着一块不能吃的矿石。因为心情不好我走得很慢,走着走着我甚至停下了脚步,抬头四十五度(其实这个角度看天看久了会脖子疼,我更喜欢躺在地上看天。)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人有蹩脚的金星语说:“那个小孩儿,你等一等。”
我回头,看到一个个头儿和我差不多的小女孩儿,她说:“你没有换到吃的么?我口袋里还有几颗草莓,本来是打算在回家的途中吃的,你要是饿的话就给你好啦。”
天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草莓,没等她递过来我嘴巴就扑上去了,还好门牙已经没了,没咬伤她的手。
她一边喂我吃,一边继续用蹩脚的金星语说:“我不想要矿石,矿石都是爸爸要的。我想要一份特别的礼物,你能给我么?”
我一边狂吞草莓一边想,这个地球小姑娘长得可真解馋。你看那手臂,藕一样一节节鲜嫩饱满。你看那耳朵,晶莹剔透好像切开后冰镇过的雪梨。再看那嘴巴,红得好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可惜像归像,终究不能吃。吃完她的草莓,我开始想礼物。想着想着我就哭了,因为我一无所有。看到我哭了,她也红了眼。叹了口气说:“乖,拿不出礼物就算了,欢迎你到地球来玩。”说完她就踏上飞船走了,临走也没告诉我她的名字,我想到她的草莓挺多的,就决定叫她草莓多多。
草莓多多走后,我开始变得忧郁了。因为听说地球上的姑娘都喜欢忧郁的人。我的忧郁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表现得极其严重。饭菜塞到鼻子里是常有的事儿,晚上要么睡不着要么就做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我常常在半夜里爬到房顶看远方那颗蓝色的星球,我想我应该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再见到她的时候送给她。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又走神儿,塞了几次都没把饭塞到嘴里。爸妈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我说没有。然后叹了口气,埋头吃饭。吃完饭继续到院子里摆积木。
我听到妈妈在屋子里小声对爸爸说:“咱孩子是不是病了,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爸爸说:“你懂什么,这叫忧郁,是一种高贵的气质,在地球上,只有艺术家才有这样的气质。”
听到这话我连忙放下积木跑到屋子里问爸爸:“什么是艺术家啊?”
爸爸说:“就是写诗写小说画画的啊。”
我说:“那您看我不是很有做艺术家的天赋?”
爸爸说:“切,我看你这傻样儿倒挺有我当年的神韵。做艺术家是要饿肚子的,你最怕饿肚子了,怎么能当艺术家呢?你还是像爸爸这样做个老实厚道的商人吧。”
我说:“您别废话了,我决定了,马上动身去地球学艺术,您给我钱吧!”
爸爸说:“地球的消费水平太高了,你还是先去木星火星和土星学一些基础的文化知识吧。多游历几个星球,有助于你以后创造出更好的作品来。”
从此,我踏上了艰苦的游学历程。
在木星上,我认识了一个叫香草薇儿的同学,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会说全宇宙各个星球的语言。她家境好,出手阔绰,和她一起逛街我从来不带钱包,带了也用不上。她就喜欢付钱,估计是上辈子伺候少爷伺候惯了。木星是个发展中星球,还不能刷卡。
香草还喜欢纹身,木星的整容纹身技术是其他星球无法比拟的。常有犯了罪的外星人来木星整容或干脆换性,然后再回到自己的星球。香草不喜欢纹人物或动物。她只纹热带雨林里那些有毒的花,叫不出名字,看上去很诡异。
每次纹完身她就跑来找我,掀开衣服给我看。我总觉得看着不过瘾,伸手摸吧她又怕痒。好在故事发生在童年,我们都不觉得脸红。她换纹身的频率特别高,我问她是否还记得那些曾经在她身体上绽放过的花,她说大都不记得了。我就想,不记得了,是否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幸好我还记得草莓多多。
除了向老师学习那些枯燥无味的基础文化知识外,私下里我让香草教我说地球的语言。我要了解地球,争取做地球人的女婿。
香草嘴巴里的地球比我想像的糟糕多了,空气污染,地球变暖,冰山融化,海水上涨,森林起大火,大地干裂,狂风暴雨,大自然像发了疯,地球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折腾。
可是怕什么呢,只要草莓多多在那里,就是“亚非北南美,南极欧大洋”全沉到海里了,我也得去。
在木星学习期满后我就被送到了火星,火星人性格狂傲,张口傻逼闭口垃圾。我在那里没交到一个朋友,整天像坐牢一样待在教室里。他们排斥外星人,不让我参与他们的活动。我变得更加忧郁了,偶尔还写点诗,可是只敢偷偷的写。要是被火星人发现了,他们会用全宇宙所有恶毒的语言来嘲笑你,你要是听不懂,他们还有专门的翻译,翻译成你的母语让你明白。在火星我没学到什么文化知识,却学会了忍耐低调以及察言观色。我想一切皆有时,忍过了冬天就是春天。
与火星人的狂傲偏激比起来,土星人算得上宇宙中最温顺善良的人了。土星人从来不谈个性或者自由之类的词语。他们安分守己,待人宽厚。可是他们同时也很笨。我把我在火星写的诗拿出来,周围没一个人能看懂。老师安慰我说:“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自然会被看出来。有许多艺术家都是生前穷困潦倒默默无闻,死后才被人发现敬若神明的。”
土星的学校是很不人道的,校长为了锻炼学生的短跑能力和膀胱容量,把学生宿舍建在离厕所很远的地方。在弄脏了N条裤子之后我决定到校外租房子住。有个叫木木溪的同学主动请我搬到她们家去住,她爸爸常年不在家,她妈妈是个热情好客的土著。她把放杂物的房间腾出来给我住,听说我喜欢写诗之后又送了一个写字台给我。
搬进木木溪家之后我基本上就不去学校了,那些语文老师上课总要念错几个字,那些数学老师就知道让人做题,做完了换一下数字再做。那些土著语我又不想学,去了也是睡觉看小说。在土星求学期间我写了大量诗歌,我的愿望就是把这些诗歌整理成册送给草莓多多。
我也曾想过退学,一想到还要去月球度过四年无聊的大学生活我就感到绝望。我害怕我未成名伊已嫁。我听说地球上有个叫李白的小伙子诗歌写得相当不错,模样长得也周正,很受姑娘们欢迎。
可是爸爸说假如不到月球混个大学文凭,到地球上是找不到工作的。我对大人世界的那些规矩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先写到这儿,爸爸已经在飞船上叫了我三次了。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草莓多多也到月球上留学了,我们在同一所大学里读书。可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还好是个梦,要不我非抓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