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整个天空都向自己压来,再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帮自己扛着,以后无论是喜是悲都是一个人了。余坚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看着家的方向,看着那扇再也不会打开的窗,看着那盏再也不会亮起的灯,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甚至这条街,以后都很少有机会来了。这一次回来,都是瞒着妈妈的。看着街头昏黄的路灯和面容模糊的行人,余坚暗自下了个决定,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回到这里,就在这条街买一座房子。如果那时候自己家的房子还在,无论花多少钱,他都要买下来。他不能阻止父母争吵,不能让父母复婚,不能让父亲留在国内,不能让母亲留在这个城市,不能阻止母亲卖掉这座房子,可是他想等自己长大了,是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温暖的家的吧。这个家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但一定是温暖的。
余坚十五岁,刚读高一。父母在几个月前离婚,父亲去了国外,留了一座房子给他们母子。母亲决定卖掉房子,带着余坚离开这座城市。这情节太像余坚以前看过的一个小说,等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发现,生活还真是比小说更不可思议。
离开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晚上,余坚和母亲住在外婆家。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明天要奔赴的城市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母亲说的姓夏的一家朋友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十五来他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不是不想,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却不想离开了。
他反复的在曾经留下过快乐和眼泪的街道上走着,已经是深冬,街上人很少,曾经陌生的路人,现在却让他感到亲切。想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可能成为朋友的人都渐行渐远了,他感到自己有些矫情。妈妈说新家其实并不遥远,坐飞机只要一个小时就到了,火车也只需十个小时。可是那已然是另一个世界,虽然周围依旧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可口音已经变了,自己可能会听不懂路边小贩在卖什么,听不懂班上同学用方言哼出的歌。
在这样一种悲伤无奈的境遇里,余坚遇见了夏奈。
余坚的妈妈和夏奈的妈妈是闺蜜,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余坚才会来到这个新城市,住在夏奈家的隔壁。一开始他对夏家是有抵触情绪的,他想,如果妈妈不认识这家人,也许就不会来这里了。
夏奈比余坚大一岁。家长把他们安排到了同一所学校,平时吃饭也常常在一起。看家长的意思,似乎有意让他们俩培养感情,而且不仅仅是姐弟之情。
第一次去学校,被夏奈带着,一路上夏奈滔滔不绝,先是说余坚像少年闰土,然后又说他像个雕塑。余坚感到有些拘束,不好说什么,但是脑袋却在飞速运转。他对比了少年闰土和雕塑,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共同点。他喜欢眼前这个活泼漂亮的姐姐,可是他却不想说话。她知道的太多了,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他呢,连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城市都没有走遍过,他熟悉的只有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街。如果有一天那条街遇到拆迁,建了新房,也许他回去也认不出原来的家在哪个位置了。
夏奈在余坚的隔壁班,到教室后,余坚觉得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了。他来得有些早,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余坚放下书包,到窗户边眺望外面的云和树。这座城市比老家还要冷一些,更郁闷的是有风,像刀子一样,吹在手上,就是一道裂口。这样一想,余坚更觉得老家好了。那是一座没有风的城市。只要穿上厚厚的衣服,走在街上,再冷,都不会冻坏身体。
因为冬天的寒冷,余坚开始期待夏天。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夏奈姐姐穿上泳衣会不会更好看。他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写在纸上,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折成花,折成鸟,折成各种消磨时间的玩意,然后撕掉,临床撒下,像撒下一把雪花。
同桌在打一款单机游戏,课间的时候余坚也拿过来玩了会儿,却怎么也无法融入进去,消磨时间的方法有很多种,打游戏是他觉得最无趣的一种。
放学以后,他主动去找夏奈,虽然和夏奈认识的很突然,可是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也许和夏奈在一起也不能让自己觉得不寂寞,可是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待着强,而且这人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他们都不愿意回家。夏奈提议去溜冰。余坚不会,但还是答应了。学一学也是好的,现在学还有人教,以后等没人教了,想学也难。
溜冰场里人很多,大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打着数不胜数的耳洞。和他们一笔,余坚觉得自己和夏奈好纯洁。十年之后,余坚二十五岁的时候,再次回想起这一场景,禁不住感慨万千。纯洁这个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你觉得没什么稀奇,你也不想着坚守有多重要,尤其对男孩子而言,他甚至想尽快让自己变得不纯洁,他甚至会觉得纯洁是一种耻辱。可是真等到许多年后,自己变得不纯洁了,看到美女总是要混思乱想了,才发现,纯洁其实是好的。这张白纸,一旦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夏奈先是扶着余坚,等他慢慢学会了,就开始牵着手,带着他,然后松手,放任余坚去滑。余坚的平衡能力不错,摔倒了两三次,就学会了。学会了之后,夏奈让他扶着自己的腰,学着电视节目上的样子双人滑。余坚有些羞涩,腿就有些僵硬了,一不留神,又摔倒了,还把夏奈也带倒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离开了溜冰场。这次溜冰,让余坚开始觉得这个城市温暖亲切起来了。
夏奈喜欢动,余坚喜欢静。和夏奈在一起后,余坚就很少看书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户外。羽毛球,篮球,爬山,溜冰,滑雪。余坚感觉自己的生命里打开了一扇以前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他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美景。这门是夏奈打开的,余坚对夏奈的感情从亲切上又加了一层感激之情。有了感激之情,余坚就总想着要为夏奈做点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余坚最擅长写情诗,可两人之间此刻是姐弟关系,写情诗太暧昧了。百思不得之际,余坚打开了电视,是一个访谈节目,嘉宾是已经沉寂很久了的零点乐队。余坚记得以前老家有个大哥哥很喜欢零点的歌,特别是《爱不爱我》和《相信自己》这两首歌,那大哥哥不但听,高兴之际还要唱,张口之处,震耳欲聋。
余坚以为这次零点会唱自己的热门单曲呢,却没想到唱的是那首《天生掉下个林妹妹》,这歌一唱,余坚的灵感顿时就来了。可以写歌嘛,把林妹妹换成夏姐姐,这样也不会有什么误会。到时候在夏奈面前一唱,夏奈肯定开心。歌词是这样的:天上掉下个夏姐姐,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这真是一阵狠夸,还夹杂着自夸。余坚特意上街买了把吉他,已经很久没弹了,手上的老茧早已掉光,按下琴弦,指尖还有些微疼,但是很快,新茧就磨出来了。
余坚想,如果夏姐姐听了开心的话,以后他肯定要多买零点的专辑。
余坚练歌的时候,夏奈也在旁边看着,她不知道这歌是余坚专门练给自己听的。余坚觉得没有唱好之前,不能说破。这样练了两周,终于娴熟了。于是找了个借口,余坚把夏奈约到了公园里。
是星期天,公园路很多打拳跳秧歌下棋遛鸟的老年人。余坚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外套铺在长椅上,让夏奈坐着,然后他说,这些日子感谢夏奈姐姐的照顾,为了表达谢意,他要专门唱一首歌给夏奈听。
在余坚清澈有力的歌声中,夏奈笑了,但随即,她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在心里产生。想起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关系,她不禁羞红了脸。她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不怕硬的,却受不了软的。余坚这歌一唱,顿时让她觉得这辈子都要疼这个弟弟了。
夏奈暗恋班上的体育委员很久了,也正是因为暗恋这个体育委员,夏奈才会爱屋及乌的培养自己对体育的兴趣,继而喜欢上了很多体育运动。这个体育委员比夏奈大一岁,个字高高的,是夏奈从小就仰慕的那种成熟帅气阳光的男孩。在余坚唱了《天生掉下个夏姐姐》这首歌给自己听之后,夏奈在心里把这两个男孩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体育委员优秀一些,余坚固然可爱,却始终是个小男生,而且弱弱的,有依赖心理,能唤醒自己的母爱,却点燃不了心内的爱情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