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嚼着她刚才剥给他的杏仁,看了一下手机。十二分钟了,无论拉屎撒尿都该回来了。妖艳的陪酒女郎伏在了他的肩头。问他是否来瓶芝华士。他有些慌乱,点了点头。又要了点冰。陪酒女郎起身去拿酒,他也站了起来。他问身边的服务生是否看见陪他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哪去了。“她出去了”服务生肯定的答道。
“那么,酒先存着。”他拎起桌上的包来到门口,从保安的口中得知她是坐着一辆车牌号为97555的出租车离开的。他决定回到他们租的小屋,征求一下卡拉卡其的意见。
火车渐行渐远,沿途崭新的花花草草和妩媚的山山水水让她感到心旷神怡。那背不完的单词,做不尽的习题,以及忧郁的他。仿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花果山。水帘洞,我的美猴王。”她默念着,又一次傻傻的笑了。
“你很喜欢笑呀!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邻铺那猴子似的少年开口了。她看了那少年一眼,然后把头埋在被子底下,笑得花枝乱颤。她想:这个家伙好奇怪,下铺躺着一个貌若天仙的少女他不去迎合,却来招惹有点变态的她。
卡拉卡其是一条杂毛小狗,黑头,白身,米黄色的腿。身高半尺,体重五斤,三围有待考察。她叫卡拉,他叫卡其。于是他们的狗就叫卡拉卡其。他此刻正抱着卡拉卡其,烛光下他的表情很诡异,像某种熟透的水果。他对她的不辞而别感到气愤,他想起小时候,老师给所有小朋友都发了红领巾,惟独不给她,还说她太淘气,没资格戴红领巾。于是她生气了,从商店买了很多条红领巾,绑在胳膊上,扎在辫子上,捆在包包上,系在腿上,就是不戴在脖子上。然后她看到老师的脸绿了,就拉着他的手跑出了学校。他们在外面溜达了一天。她告诉他,总有一天,她会彻底的逃掉,从家里逃掉,从学校逃掉,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网中逃掉。她告诉他,她超级喜欢一个词:逃之夭夭。于是后来,他便叫她夭夭。他说:夭夭,等你要逃的时候,带上我好吗?我也不喜欢背那生硬的单词和枯燥的公式。她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然后突然板起脸,严肃的说:小孩子不可以胡思乱想,一个人叫逃,两个人就不叫逃了。“
“那叫什么?”他仰着脸瞪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的问。
“叫私奔,笨蛋!”
他咧开嘴,傻子般的笑了起来。那年他九岁,他认识了一个新词语——私奔。并且立志要和卡拉一起私奔。私奔,他觉得那一定是个很刺激很过瘾的游戏。
她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她想知道几点了。她没有带手机和怀表。周围只有那猴子似的少年醒着。她想:这家伙会不会因为刚才自己对他的搭讪不理不睬而生气呢?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了,但那少年的回答令她咬牙切齿——我从来不带能证明时间流逝的东西,我只知道太阳刚刚离去。
她觉得他是在报复,她觉得自己活该。她想:没有人会像卡其那样,挨了卡拉一巴掌还会关切的问她伤着手没有。
她想消磨掉这个流动的夜晚,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带。火车上提供的报刊杂志又太恶俗了。她想起体育老师教她的用来提高手指灵活性的“手指舞”,于是她让双手在被子上跳起舞来。这一个人的游戏不一会儿她就腻烦了。上帝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所以连玩游戏,也是男女搭配起来才有意思。床头的电视不知道何年何月就坏掉了。她只好玩起了头发。那少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盘象棋。
卡拉卡其枕着卡其的胳膊睡着了,卡其仍旧在沉思。她会去哪儿呢?从小到大,两人寸步不离,偶尔分开一下,也是因为对方要去厕所。五岁那年,他被一对夫妇看中,征求他的意见的时候,他说:做你们的儿子可以,但养我的同时,也要顺便养一下我媳妇。那对夫妇哈哈大笑。问他的媳妇在哪里?他往后一指,卡拉正低着头,红着脸,摆弄衣角呢。印象中那是卡拉唯一一次害羞。之后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回家,一起洗澡睡觉。她曾一脸幸福的说:无论在做什么,只要一抬头,视线里有他,心里便觉得很塌实。可是现在呢?她已经消失了十三个小时了。
卡拉很喜欢下象棋,卡其也是。卡拉从来没有输过,因为她的对手只有卡其。卡其输了,就要给卡拉买一个冰激凌。卡拉现在已经赢了至少十万个冰激凌了。现在卡拉又想吃冰激凌了。
“你输了,就要给我买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卡拉对那猴子似的少年说。
“那你输了,就要让我吻一下。”那少年坏笑着对卡拉说。
卡拉犹豫了一下,她想:原来只有卡其的东西才可以无条件的得到。而陌生人的东西,是要拿自己的东西交换的,但想到自己从未输过,卡拉点了点头。
卡拉走错了一步,把自己的马送入了对方车的口中,卡拉想回棋,那少年不肯。卡拉想:原来跟陌生人交往这么费力,走错一步,便要承受错误带来的伤害,而着伤害,不仅仅是悔恨。一局很快结束,卡拉输了,输了很惨。车马炮兵象士被杀的一个不留。光秃秃的一个帅,让卡拉觉得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卡拉不服气,但还是闭上了眼睛,而迎上来的,不是滚烫红润的两片唇,而是一颗冰冷的药丸。
卡其想:这下父母如愿了,他们早想把固执任性的卡拉赶出去。把自己表妹的女儿介绍给卡其。卡其一直拿学业作挡箭牌。可是如今卡拉消失了。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了,消失是否意味着背叛呢?或者只是不成熟的表现。卡其乱了。卡其觉得世上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卡其觉得活在地球上没有一点安全感。
卡拉醒来的时候感到私处火辣辣的疼,她立刻明白了一切。她想破口大骂,她发现地球人实在糟糕透了,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屋子里很暗,窗口射进来的光全被那少年的身体挡住了,除了那少年头顶漂浮的烟和卡拉滚落的泪水。屋子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卡拉觉得像是在做梦,自己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的女人。居然也会被强奸。太滑稽了。看起来没品位的男人不只卡其一个。
卡其决定寻找,他弄了两张白纸。一张写上寻找,一张写上等待。一同丢到屋角。而卡拉卡其每次叼回来的,都是那张写着寻找的纸。卡拉卡其是卡拉从教学楼的楼道口捡的。卡拉认为这小狗一定是某对男女相爱的信物。后来爱情破裂,这狗便被遗弃了。而卡其认为这是条流浪狗,云游四海,寄人篱下,受尽了鄙视,最后发现惟有学校是块净土,就跑到楼道口。等待愿者上钩。
卡拉抹掉眼泪,穿上衣服。她不想去水帘洞寻找美猴王了。她想回到卡其身边过平常的日子。她嘴上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却选择逃避。她始终不过是一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小女生罢了。这是栋木制的小楼,脚踩在地板上会吱吱的响。那少年一直在窗口抽烟,卡拉下了楼,他也没有回头。这楼居然浮在水面上,但并不似船那样,随波逐流。而是固定的。卡拉望了一下四周,发现楼梯下系着一叶扁舟。卡拉不是两栖动物,也不会划舟。这下她明白那少年为何不回头了,他料定她走不了。卡拉望了望深蓝色的水,看了看浅蓝色的天。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卡其明白,想找到卡拉,首先要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医生开药房前先望闻问切一样。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卡其把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终于在一张费纸上找到了证据。
那纸上只有一句话:花果山,水帘洞,我的美猴王。卡其想起来了,现在正值夏季,花果山上一定姹紫嫣红。卡拉消失了二十四个小时后,卡其抱起卡拉卡其,走出了小屋。
卡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岸上。衣服是干的,手里握着一个冰激凌。卡拉狠狠的咬了一口,的确是草莓味的。一个砍柴的农夫从她身旁走过,她问这是哪里,农夫说:花果山。
卡拉笑了,太阳不小心把她牙齿上的冰激凌弄化了。当卡拉连蹦带跳的回到她和卡其的小屋的时候,卡拉卡其没有出来迎接她。她走进像被偷过一样的小屋,呼唤卡其的名字,无人应答。
“世上真的没有美好可以期待吗?”卡拉问自己。